“笃、笃、笃……”
梆子一下下敲在木鱼上,不急不缓,极富穿透性的声音在沉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禅房内,佛香袅袅,面容祥和的中年僧人被青烟模糊了面容,与上方供着的铜铸佛像越发相似了。
他微阖着眼,拨动佛珠的手微不可察的顿了顿,很快又若无其事的拨动了一颗,方才停下敲木鱼的动作。
那僧人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既然已经来了,便是有缘,何不现身一叙。”他的声音不像外表那样苍老,沉稳有力却字字平和。
“吱呀”一声,门开了,“有缘?孤倒是无所谓,就怕大师见了孤后反倒觉得是孽缘啊。”
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白皙俊美的面容在烛光下一览无遗,来人正是段延庆。
他施施然行了个礼,“多年不见,大师可还安好?”
“孤”?枯荣大师转过身,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有了波动,他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竟然是你,一别多年,你还是回来了。”
“哈哈哈……”
段延庆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极为急促,声音也越来越高,在这空荡寂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有几分失真,昏暗的烛火又被风吹的来回摆动,竟越发显出几分毛骨悚然来。
就好像,就好像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索命的恶鬼!
段延庆笑啊笑啊,笑得肚子都疼了,就是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人。
眼前这个人,一代天龙寺高僧,他是他爬也要爬回来见的人,也是曾经被他视为救命稻草的叔叔。如今他终于见到他了,还是身体健全的站在他面前,可他并不觉得高兴,更别提有什么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
在枯荣大师认出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和他先前想的一样,枯荣大师不会帮他的,哪怕他是他嫡亲的叔叔,他父皇一母同胞的手足。
还好他来之前就没抱什么期望,自然也就谈不上失望,只是怪不是滋味的。他咂咂舌,见鬼了,他竟然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委屈。
“怎么,大师见了孤这般惊讶,莫不是因为见到了一个已死之人?”段延庆止住笑,将“已死之人”这四个字念的缓而重。
段延庆仍然自称孤,倒也不是他厚脸皮巴着往日的荣光不放。怎么说呢,虽然皇帝已经换了两轮了,但他的太子之位也没哪一任皇帝说要废掉,所以某种层面上来说他还是大理国的太子。
想想就觉得好笑,都已经保定二年了,他这个上德皇帝的太子竟还当得好好的。
换个角度他倒也能理解那些人的想法。
当初不废呢是因为他那好堂兄本来就是捡漏捡来的皇位,心虚着呢,要是一上来就把他废了,吃相岂不是太难看了。可没想到这么个没用的,不过撑了一年就退位了,说他是废物都侮辱了废物这个词。
后来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新君继位,又有了铁板钉钉的下一任继承人——皇太弟段正淳,得,他这个太子就彻底成昨日黄花了,早不知被那些人忘到哪里去了。就是有记得的也会当自己不记得,不然难道没事提他给段正明添堵吗?在官场里混,没脑子的早就死了,活下来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更甚者,段延庆在心里冷笑,怕不是他在那些人心里早就是个死人了。死人嘛,占个位置就占吧,还能跳起来打人不成。
可偏偏藏了几年后,他这个死人还真他娘的诈尸了。所以,他当初回大理才会遭到截杀,为的不过是把他这个死人的身份给坐实了。
因此,段延庆这一句话说的可谓是阴阳怪气,嘲讽味十足。
看着这个血缘上是他侄子的人,枯荣大师叹了口气:“贪、痴、嗔乃人生三毒,害人终害己,他人看不穿,你自幼聪慧,又精研佛法,总该明白这个道理。你放过他人其实就是放过自己,如今早已木已成舟,你这样自苦,又是何必。”
“何必?孤的堂兄弟都快把皇位坐上一圈了,难道你们所有人不是都把孤当成死人吗?孤倒是想放过他们,他们呢?恨不得一个个将孤挫骨扬灰,死得不能再死,最好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你看,孤这不是从地狱里爬回来了吗?”
段延庆刚才还在笑呢,一听这话,想起他这些年遭的罪,脸一下子就冷了,滔天的杀意从他身上逸散开来,虽不是刻意针对枯荣大师,却也叫他心里一惊。
不过枯荣大师毕竟是苦修多年的高僧,当年他率领天龙寺的高手联合高泰深的大军平定叛乱,也是刀山血海里走过来的,所以这恐怖的杀气也没让他当面失态。
只是他不由垂眸深思,这些年,段延庆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看他如今怨恨缠身的样子,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文治武功无一不精的少年太子简直判若两人。
倒也不是说长相变了,他现在的模样和以前比起来变化不算大,只是脸上多了些棱角,五官更加成熟,风采还更甚往昔。就像是被细细打磨的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