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妃的密信跃过大漠孤烟,跃过巴山蜀水,最终到了莺飞草长的江南。
看着那信在烛火中一点点化作灰烬,柔娘不紧不慢地取了胭脂水粉,对镜上起妆来。当她用梅红色的胭脂妆唇时,身边随侍的丫鬟青女在门外道:“侧妃,殿下请您过去。”
柔娘声如其人,绵软轻柔得如同三月的兰、四月的柳,“我随后就到,请殿下稍候。”
她最终看着镜中温婉贤淑却不带一丝人气的美人,难得开怀地笑了笑。
先前虽困据江南,但好歹还有华屋美宅,可此番打了败仗,折损一半兵力,又是仓皇逃窜,纵使以邓翻云“太子”之尊,也无法在吃穿用度上考究下去。于是尊贵无匹的皇太子只能带着最宠爱的侧妃暂居在当地乡绅献出的宅子里,犹如困兽一般垂死挣扎。
柔娘到的时候,邓翻云正站在天井中仰望天上流云。
“参见殿下。”
和柔娘之间不需过于多礼,邓翻云随意招了招手,将她揽入怀中,“你猜我在想什么?”
“军国大事,妾身如何知道?”
邓翻云笑笑,“如今哪有多少军,哪还有什么国?我想的是件往事,与军政要务无关。”
柔娘凝神看了天上来回飘荡的云一眼,“殿下可是想起了当年在安西都护府的时候?”
邓翻云摩挲着她的面庞,怅然道:“我来这人世一遭,就算苦痛一世,好歹还有你这个知我懂我的人守在身边,也不算白活一场。”
心知宽慰无用,柔娘也不再多言,只低声道:“否极泰来,兴许过几日就有援兵来了也说不定?”
“你不懂,”邓翻云苦笑,“现在兴许留在京师的我的父母兄弟还在等着我去救他们呢。倒是你,跟着我一路吃苦,眼看着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时连性命都保不住,你怕么?”
柔娘握住他手,“与殿下在一处,妾什么都不怕。”
邓翻云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周遭的护卫侍从见状,纷纷识相地告退,偌大的天井只剩他们二人。正是盛夏好时节,院中的紫薇独占芳菲,开的好不热闹。
“殿下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柔娘轻声
道。
邓翻云阖上眼,又将她拥得紧了些,仿佛只有温香软玉在怀,才能让他感到一切尚未到绝路,自己依旧活着。
“是你初次入府的日子吧?”邓翻云低声笑,“你们这些女儿家就是心思重,怎么,要是我忘了,是不是算我心中没有你?”
柔娘怔了怔,也跟着笑,“殿下能记得,妾真是不知说什么好。妾万万没想到,殿下日理万机,竟还能记得这般的小事。”
邓翻云叹了声,“和你有关的事,我如何能不记得?只是这些年苦了你与我一起,我还不能立你为正妻……更不能有我们共同的子嗣……”
听得他语气中的惨淡哀凉,柔娘再如何铁石心肠也禁不住和软了几分,同样凄恻道:“这是那孩子没有福分。”
“是啊,照如今之景,就算他平安降生,最终也得落得个‘覆巢之下无完卵’的下场,还不如让他早归浮屠,免了这场灾也便罢了。”邓翻云长叹,“你看孝恵家那孩子,本来多可爱伶俐的,最终还不是痴痴傻傻?”
柔娘叹息,见周遭无人,仰头吻上邓翻云的唇,邓翻云只道她触景生情,情绪难平也便没有多想。
二人唇齿交融好一阵,邓翻云突然觉得腹内隐隐作痛,就听柔娘轻声道:“妾从前和王爷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可算是夙愿得偿了。”
邓翻云极为诧异地看她,眼中有什么东西支离破碎,“你方被我宠幸时,我曾让人将你的底细摸得明明白白,我对你这般,你也不可能被人收买了去,你断无缘由恨我。”
“无缘由?”柔娘自己也站不住了,干脆拽着邓翻云一起往地上栽去,“先不提你祖父父亲屠戮我阖府几百口人,就在数月之前,你亲自命人去杀了我弟弟,怎么你还想否认么?”
邓翻云堪堪稳住身形,“琅琊王?”
他眸光一转,已是回过神来,“是了,我曾查过琅琊王府的宝册,他府上确实有一个朝廷明旨册封过的郡主,柔仪……柔娘……我竟是不曾想到。”
看着她,邓翻云竟觉得自己那些凌云壮志、儿女情长都化作飞灰,唯有腑脏内阵阵绞痛提醒着他在过去的十年里有多愚蠢,竟将真心
付了仇雠,将死敌引为知己。
他死死地看着柔娘,“我只想问你一句……”
柔娘欲言又止,邓翻云苦苦一笑,“你道我还会问你可有一刻心悦于我?我不会自取其辱。”
邓翻云气息不稳,面色煞白,“打从琅琊王府之变后,你我再无可能,而我杀了你弟弟,便注定了我要死在你手里。我想问的是,孩子是不是你亲手……”
柔仪郡主嘴角已经溢出血来,“事到如今,问这个还有意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