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日, 皇帝与太后的鸾驾出了宫城, 沿铜驼街往南行了不过数里,便抵达了永宁寺。这一天一扫往日阴霾,是难得的晴和日子,皇帝下了御辇, 被永宁寺恢弘的飞檐上积雪折射出的锐光刺得眯起眼来。
太后携着一众妃嫔、公主们也都到了,翠幕珠帏间,宫人们的倩影轻盈地四处走动——宫里佳节庆典时, 也不见得她们这样积极。皇帝冷哼一声, 被请到法堂上落座,朝臣们也鱼贯而入, 按品级寻蒲团坐了,住持来问:“陛下要先传道一来面圣吗?”
“不必了。”皇帝接过清茶, 淡淡地看着外头宝盖珠幢、金碧辉煌的法坛——出家人, 是倚仗的什么,如此豪奢?他意味不明地讽笑一声, “我听听他讲的经。”
铜磐清响, 法堂上交头接耳的人们静默下来, 见一名锦斓袈裟僧人步上法坛, 时值晌午,雪晴云淡,软红的日光照得屋顶、枝头仿佛银波翻涌, 他的宽大衣袖也微微拂动起来, 狭长凤眸不经意往法堂内一瞥, 又垂了下去。
“果真是卫玠再世。”太后轻笑道。
皇帝看清了,前倾的身体靠回御座上,冷不丁发出一声轻笑,在寂静的堂上格外突兀。太后正听得专注,不满地瞅了皇帝一眼,“皇帝。”
“这讲的是什么经?”皇帝声音低了些,问身旁内侍。
“回陛下,是涅槃经。”
“涅槃经?”皇帝慢慢重复了一句,嘴角扯了扯,静坐不动了。皇帝并不好佛法,看清了道一真面目,便没了兴致,“还要讲多久?”
“还得一阵。”
“我出去散散。”皇帝辞别了太后,领着几名侍卫宦官,来到永宁寺深处一间隐蔽的寮房,那抑扬顿挫的诵经声完全听不见了,他才畅快地透口气,不屑道:“我当是什么神通广大的妖僧,原来也不过是以容色惑人。”
薛纨笑道:“看堂上诸位朝臣,对他倒是很敬慕。”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皇帝没太把道一放在心上,负手在廊下慢慢徜徉,忽而问内侍:“寿阳公来了吗?”
内侍哪不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不只寿阳公——华浓夫人也来了。”
皇帝想起上次在宫里浅尝辄止的一点接触,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请她来。”
内侍悄悄出去找人,薛纨便也很识相地退了出来。
在庭院门口遇上了阿松。
每逢有这样争奇斗艳的机会,她总是不遗余力地把自己装点得花枝招展。晴光照着宝钗翠鬓,玉面朱唇,她却垂着头径自想心事,眼前人影一晃,阿松茫然抬头。
这是自离开建康后他们头次打照面。
瞧见薛纨的脸,阿松瞬间想起在华林蒲那个粗暴蛮横的吻,她敏捷地闪到一边,很警惕地盯着薛纨,以防他又要油嘴滑舌,动手动脚。
她是全神戒备了,薛纨却只沉默地瞥了她一眼,便扬长而去。
这样端正规矩,丝毫不见曾经的轻佻模样。
阿松迷惑地望着他的背影,听那内侍轻轻在耳边道:“陛下还在等夫人。”她才反应过来,只一撇嘴,将这个人抛之脑后,走进庭院,见皇帝正闲闲地欣赏雪景,阿松缓步上前,轻声道:“陛下。”
皇后性情清冷,宫里的妃嫔们也都循规蹈矩的,让人腻烦,皇帝惦记了她几个月,早急不可耐了,打横将人抱起,大步往室内走去。
阿松心思正飘忽,她微微吃了一惊,两手下意识抵在了皇帝胸前,要把他推开,掌心触在他衣襟上绣的繁复纹样,瑟缩的肩头渐渐舒展了,双手落在他肩头,阿松咬住了嘴唇,没有出声。
皇帝见她这样温顺,反而意外了。把她放在榻上,松了衣襟,皇帝灼热的掌心在她脸颊上流连片刻,又在颈子里上摩挲着,笑道:“翠鬓霓裳肤焕雪,桃花笑靥容姿发……来洛阳后,元脩还碰过你吗?”
阿松摇了摇头。
“他不傻。”皇帝眼里闪过异光。那经不知道要讲到何年何月,皇帝时间充裕,将略微有些僵硬的阿松揽到胸前,他笑问:“我赏了美酒良驹给寿阳公府,怎么不见你进宫谢恩?”
阿松垂下睫毛,轻声道:“我害怕。”
“嗯?”皇帝道,“怕谁?我,还是元脩?”
皇帝很和气,阿松心里微微一松,飞快地逡他一眼,她靠在皇帝肩头,有些委屈道:“我怕皇后。”
皇帝微讶,“为什么怕她?”
阿松道:“皇后厌恶我。”
皇帝发笑,“是因为我喜欢你,女人嘛,多少都要吃醋的……皇后虽然性情冷清,但她世家出身,秉承庭训,容人的肚量还是有的。”
阿松鸦羽般的睫毛扇了扇,有种不谙世事的懵懂,“皇后也是世家出身?”
“她父亲是安国公,吏部尚书、中护军。”皇帝很敏锐,随即笑道:“什么叫‘也’是世家出身?”
阿松宛然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