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又看见了那日在茶园用石头砸伤的小将军,他这回换了副面孔,深情款款道:“我已恭候你多时了。
谢灵毓惊醒后暗骂一句晦气,怎么会又梦见他呢?
船到吴郡后,谢灵毓感到一阵市井喧嚷气息扑面而来,和会稽的静谧芬芳不同。
孙策坐领江东后,吴郡孙氏俨然已是一方豪强,此番孙权成婚,自然是孙家头等盛事。船还未靠岸,谢灵毓已听闻岸上人声鼎沸,锣鼓齐鸣,连江上的风都弥漫着灼灼桃花染过的缱绻气味。
迎亲的车队早在江边挂满红绸,江心的倒影都泛着别样的喜气。船刚停稳,一对年长的仆妇便来到谢灵毓跟前款款行礼道:“奴婢恭迎夫人到来。”
谢灵毓举着团扇,在众仆妇和侍女丹兰的簇拥下来到岸上,隔着团扇,她看到一个身穿玄色华服的高大身影正在岸边迎候,想来这就是孙权了。
她未看清孙权的脸,便踏上孙府一早安排在此的喜轿,轿外喜气盈天,她只觉困累至极。
下了喜轿,才终于来到孙府所在,孙权下马和谢灵毓肩并肩往青庐走,在喧嚣的恭贺声中时不时侧目瞥向她这边,谢灵毓的眼角余光注意到孙权腿脚好像不大利索,不禁疑惑,孙权是个瘸子?怎么从来没人提起过?
瘸子就瘸子吧,反正她脾气也不大好,两个人谁也别高攀谁。
青庐外是漫天的橘红夕阳,绯红花瓣铺了一地,衬托得眼前所见如梦似幻。谢灵毓与孙权被安排面对面在席上坐着,衣袂飘飘如仙人的长者高声宣读着颂词,谢灵毓的目光越过团扇,暗自打量一眼面前的人。
方颐大口,目光璀璨而深邃,腿上有伤……谢灵毓心中一怔,疲累全消,怎么是他?
怪不得他当时嚷嚷着“本将军两个月后就娶妻成婚了”,当日用石头砸伤的小将军居然就是和她有婚约的孙权,真是无巧不成书!如今仇人相见,谢灵毓简直无颜面对他。
谢灵毓将团扇举得高过头顶,完完全全挡住了脸,心中不住地琢磨着这该如何是好?
青庐下的繁琐仪式终于礼毕,谢灵毓被孙家侍婢搀进了新婚卧房,丹兰不知被叫去哪里领赏,卧房的案上已备好两盏美酒。
侍婢恭顺道:“待二公子回来,还请夫人与二公子共饮交杯酒。”
谢灵毓在案前坐下,点头说好。
“那奴婢告退。”
谢灵毓独坐房中,担心孙权待会见到她第一件事就是拔剑报仇。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如赶紧脱下婚服趁乱逃走?可她不会骑马,在吴郡人生地不熟,离开孙家大宅连个能投奔的地儿都没有。再者,新婚夜逃走,万一孙氏找到会稽谢家去要人,岂不连累了爹娘?那个靳明禾若是听说了,肯定会在家里笑死。
不然就装病?
也不好,就算是天天躺在床上也无法杜绝和孙权见面。
退无可退,谢灵毓反倒又被激出一腔孤勇。
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和孙权相见,盼望他压根不记得她那日在会稽茶园的模样。
外面鼓乐久久未歇,不多时,孙权推门而入,案前的烛灯被陡然入室的夜风吹得摇曳两下,谢灵毓正襟危坐,强作镇定。
孙权身上飘着酒气,低头行礼道:“孙权见过夫人。”
谢灵毓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没敢出声,犹豫着也不敢轻易将团扇放下。
孙权以为她害羞,好声好气地耐心道:“夫人,可以将团扇放下了吗?”
这语气倒比那日在茶园时动听得多,谢灵毓心中泛起涟漪,当时离得那样远,他也不一定就看仔细了吧?
谢灵毓心有侥幸,缓缓放下手中的团扇,低眉顺眼道:“灵毓见过夫君。”
孙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谢灵毓清晰地听见孙权唇边发出一声喜悦的惊叹,也随之放下心来。
孙权缓缓开口道:“我这腿是前阵子在外带兵不小心受了伤,现下已快痊愈了,夫人莫要见怪。”
谢灵毓点头不语,心中暗道:我比你更清楚。
孙权抬手正要端起案上的酒,片刻后,眼中的柔光尽数敛去,似勾起不愉快的回忆,蹙眉狐疑着:“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
谢灵毓忙低头掩饰:“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夫君想必见过与我容貌相似之人。”
孙权先是笑道:“你说的对,人有相似……”忽然又眨了眨眼,声音、容貌都相似,还同在会稽,岂非太过巧合?
孙权犹自不信,放下那盏酒,故意掀开衣摆给她看他腿上的伤口,试探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我腿上的伤怎么回事儿?”
谢灵毓听他这样提,目光闪躲,不敢直视。
孙权立刻拍案高声道:“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我没认错人,那日在会稽就是你用石头砸伤了我!”
谢灵毓无从辩解,只疑惑道:“当时大家都说是会稽郡府派去的官兵,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