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鱼十鸢在没有正眼看过李酌修。
平日里吃完早饭她就要盯着李酌修写下欠款,今日李酌修手指沾着黑灰等了许久,也不见她过来。
鱼十鸢白日要上滩,正午时分会回家吃口饭,可今天日头偏到了树梢,那扇紧闭的小木门也没被推开。
李酌修坐在院内,目光死死锁着门。
“和鸢鸢吵架了?”鱼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鱼娘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便一直窝在家里,是顾没听到邻里说闲话,也不知他们今早的事。
李酌修回头,勾唇缓缓一笑,摇摇头,“没有。”
“你能骗我,鸢鸢可骗不了我。”鱼娘端着水杯坐到李酌修旁侧的石凳上,“她虽不爱把心气摆到脸上,可她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一眼就能看穿。”
“平日里,吃饭她都要问你字,今日却看都没看你一眼。”鱼娘抿了口水,说得话句句在理。
李酌修不知该如何辩解,遂答道:“说了句重话。”
鱼娘叹了口气,“你是否真的身兼官职我也不大在意,左右添双碗筷的事。你肯教鸢鸢认字我已万分感谢。那黑石子的事是收不回来了,邻里见她就要问几嘴。她性子傲,这般光景,也定是不肯轻易放弃的。”
“鸢鸢是个驴性子,绝不会主动来服软。时予,你是她表哥,当让几分。”
李酌修认真听完,抬眸朝鱼娘微微一笑,“自然,鱼娘放心便是。”
目送鱼娘回了屋里,李酌修起身,在桂花冒了尖的竹筐前蹲下身。
山路弯弯绕绕,今早他追去时,早不见鱼十鸢的身影。
顾念到农家人颇在乎农具,他又转身回去取了一趟。顺手将竹筐填满。
其实他阻止砍树,并非朝纲如何。
那些树长在山头,是防范滑坡的绝佳之物,荆州多雨,山下亦有人家,这树真真砍不得。
但无人听他多言,朝廷税负繁重,百姓心生怨恨,唯有从根源上了了此事。
李酌修揉着发胀的眉心,出来许久,该给父皇去封信笺了。
天色擦黑,那紧闭的木门终于被推开,鱼十鸢推门进来,李酌修急忙迎上去,却被她冷漠错开。
“鱼十鸢。”
李酌修见鱼十鸢背对着他停下步子,忙迎上去。
“鱼十鸢,我酿了桂花酒,你要尝尝吗?”
李酌修殷勤地递过来一杯,桂香扑鼻,闻之清润。鱼十鸢暗暗咽下口水,提步走进左廊。
锅里温着饭,她坐到桌前,抱着宛如清汤的掺粟水喝的起劲。
李酌修坐到她对侧,鱼十鸢抱着碗偏开身子。
“鱼十鸢,我阻遏砍树,并不是朝纲所束。如若砍了那片林子,洪水抵面之时,脚下的那几户人家会遭遇大灾的。”
李酌修说得臻臻至至,“今日我过于着急,没压住火气,是我失罪于你。”
他又将那杯桂花酒递过去,“可要尝尝?”
鱼十鸢有所动作,她将手中的碗放下,一整日,终于正眼看向李酌修。
“时予,林中亦有间隙,怎能挡住水路?”
“树干横生,可缓水冲力、分水来路,树根错杂盘绕,可将土聚到一起,亦是减洪的举措。”
鱼十鸢似懂非懂点点头,从李酌修手里接过那盏桂花酒,她垂下眼睑,透彻的酒水映出她懊丧的容颜,“若是我晚去几步,你是不是就能阻止了他们?”
李酌修淡淡摇头,“不会。没人会像你这样静下心来听的。”
他负手起身,挑目望去。
夜幕宛如一块黑幕,被大手死死往下噔。
“鱼十鸢,你会看天象。”李酌修回头,语气笃定。
之前鱼十鸢带他去祭奠十二暗卫,他留心过鱼十鸢瞧向树木的动作。
“嗯。”鱼十鸢点点头,走到门前,微微仰首。
繁星烁烁,微风徐徐。
“明日大抵是个好天气。”鱼十鸢带着歉意,拌了担忧的眸子直直撞过来,“时予,眼下该如何善处这事?”
“不急于一时。既然明日是好天气,你带我去县里罢?”
鱼十鸢张张嘴,本想问他为何起了去县里的心思,没想到李酌修自己先开口解释:“习字不能总在地上划,我们去买些笔墨。”
“为何要多费这笔钱?细枝我用着挺好。”
“这钱算我账上。”
鱼十鸢见李酌修态度坚定,深深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另有目的,“你是要去给朝廷告密吗?”
闻言,李酌修眼底闪过精光,他笑道:“我身无分文,用什么去告密?谁能为我所用?”
说的也是,鱼十鸢点点头,又犹犹豫豫地问:“当真记你账上?”
“当真。”
晨光破开湛蓝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