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星稀空寂幽,连夜策马未停踌。
霜透衣襟身更暖,惊林飞雀归心绸。
流月静怡,水镜庵又盏上了引路烛,寂然的烛火使得庵院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就好似外面的霜露再重,风雪再大,都无法惊扰这里。
偶能见到焚香余烟,稀稀袅袅。
沈安若的房内已无光,小川却在庵前苦等。
他本打算见到阿翔后,一顿数落,好好责怪一番这个不告而别的师父。
不想,竟被远处的一袭战甲震撼,全然忘了自己是谁,该做什么。
沈天挐的马是少见的乌雅马,背长腰短而平直,健壮气昂而不屈,皮毛黑得纯粹,在月光下油光发亮,唯有四蹄白如雪,仿佛踏云而来,从天而降。
可,纵使绝世乌雅在前,也难挡沈天挐的勃然英姿,他身负的铠甲虽只有银灰二色,但,束腰紧盔的身板却是顶天立地,犹如神将。
小川不敢相信,这位平日里只挂在百姓嘴边,从不敢奢求能相见的虎崖关镇边大将军,竟真的会来…
他的眸光已痴,再难从沈天挐的身上移开半寸。
沈天挐先是望着水镜庵的牌匾呆滞了片刻,这牌匾不是什么上好的木料,也没什么名家题字,只是庵名昭昭显目,朴实中透着风骨,处于尘世却又有几分超凡。
“这孩子是谁?”他随后的突然一语,直惊得小川心颤身退。
小川望其眸子如一潭深水无光无底,甚感一阵窒息,只得躲在阿翔身后,不敢抬眸。
“他叫小川,是我的徒弟。”阿翔,说,“我这徒弟应是在此候了一整天了,我们既能见到他,就表明安若并未离开水镜庵。”
沈天挐,道:“你是说,你这徒弟一直在监视着安若?”
阿翔,淡淡一笑,“安若很聪慧,也有自己的主见,我这徒弟根本限制不了她什么,又何来的监视一说?只是,她若是离开了水镜庵,我这徒弟也定会跟在其后,也绝不会再在此处等候。”
沈天挐没有再言,好似也懒得再理会阿翔,大步走进了水镜庵。
由于小川一直守在庵前,庵门始终都半开着,而,慧娴师太好似早就知晓今晚会有贵客要来,则一直在观音阁中打坐入定。
“师太,叨扰了。”沈天挐停驻在观音阁前,拱手一礼,“小女安若幸得师太收留,方可在这庵中安身避祸。若,水镜庵有何处用得着在下的,在下定会鼎力相助。”
“佛不拒人,却也需人自渡。”慧娴师太缓开慧眸,微笑从容,“并不是水镜庵在庇护安若小姐,而是,安若小姐选择来到了水镜庵。这其中虽无因果,却也自有因果。”
沈天挐,又是一揖,“再过三个月,在下来此就满两年了。期间,在下曾多次听闻水镜庵乃济世救人的大善之所,在下却一直因军务缠身,未有来见。今日得见师太,也算是圆了一桩心愿。”
慧娴师太缓站起身,合掌在前,“得见水镜庵虽是沈将军的心愿,沈将军却也有求证之心。今日,就算沈将军身处在水镜庵中,也是无法当即确定下水镜庵是否有欺世盗名之嫌。”
她缓步侧移,面向杨柳观音法相,继续道:“说到底,这水镜庵只是一片死地,是这里的百姓给予了水镜庵生息和香火,水镜庵能做的也只能是不将人拒于千里之外。可,沈将军却不同,将军乃是这虎崖关的守护神,持铁枪、大刀驰突之处,宵小贼寇皆会魂飞魄散,留下一片光明。菩萨虽能告慰众生,将军却是能真正解救众生之人。”
沈天挐闻言,震身后退,再难抬眸。
——慧娴师太将他比作一方神佛,是夸赞,也是大实话。
——可,往往大实话又是最打脸、最讥讽的话,他沈天挐身为虎崖关镇边守将,本该保境安民,却放任狼王寨等一众流寇横行乡野,无恶不作。此刻,水镜庵收留了多少流民,就相当于掌掴了多少次沈天挐的脸,不光面红耳赤,简直是无颜见人。
他庆幸慧娴师太正面朝着菩萨,菩萨永远是最慈善的。少了当面直视,倒也留了些脸面。
“是本将之过…都是本将之过…我一直提防着北戎,却着实忽略了关内实情,实在有愧于此处的百姓…”
“沈将军言重了。”慧娴师太渐转身姿,佛手一礼,“既然,小川那孩子已等到了沈将军,那水镜庵也该闭门了。稍后,我会让静仪小师父带沈将军去往庵房处休息。”
她话落,便抬步要走出观音阁。
沈天挐只得躬身让道,轻声说了句“有劳师太...”
望着慧娴师太离去的身影,沈天挐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他倒不是想要推脱肩上的责任,而是,心中涌现出了一个天大的疑问。
只要疑问不解,那所有的一切都不符合逻辑,也皆无法理清。
所以,他并不打算直接去往自己的庵房,反倒在沈安若的房前徘徊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