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光线明亮的大客厅,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金色的光斑无声跳跃,映在落地书架和墙上的全家福照片上。悬浮在光柱里的尘土,飞扬得让人注目。
一位老太太躺在窗边的摇椅上,偏头安静无声地看向花园里盛开的鲜艳花朵。
她身旁,站着三个挺拔而立的青年男女。
“娘,我们……”陆家老二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能将话说出口,而是轻轻推了推身边的妹妹。
陆家三姐皱了皱眉,一脸为难和不情愿,又推了推身边更年轻一些的弟弟。
弟弟是个俊秀的青年,双手白皙不见半点茧子,一看就是被家人宠大的。
他偏头看了看自家三姐,又看了看二哥,狠心地闭了闭眼,对着坐在摇椅上的老妇人说道:“娘,您放心,我们只是把那人送到安景公苑去,没有要认回她的意思。”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搭在了年迈的母亲手上。
这一看,他才发现。
母亲的手粗糙、黝黑,即使是过了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依然干瘪瘪的,不见半丝光滑,甚至还比不上一些普通农妇的双手。
他睫毛微颤,忽而有些想落泪。
陆家老二和陆三姐也是心有戚戚。
良久,就在陆家兄妹三人以为会被狠狠地斥骂一顿时,却听见一声极淡极轻的感叹:“可是,那人……她是准备开车撞死我啊。”
年轻男子,也就是陆家修连忙反驳:“怎么会呢娘?杀人犯法的,那人不会这么做的。她只是一时做错了事,您放心,我们把她送到安景公苑了,她肯定不会打扰到您和爹的。”
也不知道是在劝眼前这位老妇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说服自己,他亲娘没那么不堪。
老人没说话,偏过头来看向一行三兄妹。
她眼神沧桑而悠远,像是落在他们身上,又像透过他们,看着过去的自己。
三姐陆家依首先挨不住了:“娘,就算您不考虑咱爸的想法也要为大哥想想吧!大哥他现在处于关键期,好不容易到这个位置了,不能因为这件事被人抓着把柄。”
“把柄?”
陆家依以为她不懂这些,急急解释道:“就是被一些人抓着这件事不放,让大哥因为不孝的名义被拉下马……”
老人偏回头,不再看他们。
“你们走吧。我没想找她麻烦。”
兄妹三人皆是舒了一口气。
没等这口气完全呼完,紧接着便听见那道熟悉的、曾也唱过童谣给他们听的嗓音似是不经意间问道:“你们爹和大哥呢?他们……怎么说?”
陆家老二心底警铃大作:“娘,大哥还在军中未归,爹在外面调查这件事。需要我叫他们回来吗?”
老妇人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着虚无的空气。
阳光浮动在空中,真可人!
她这一辈子见过的、拥有过的,最好看的,会是这些无论贫穷还是现在所谓的“富贵”时,都能见到的摸到的,真真切切存在着的这些阳光吗?
老妇人伸出左手缓缓地抓了一把。
她实在是不甘心,咽不下那口气。
她不想麻烦在军营里打拼的老大,也不想叫回男人,她怕听到不想听的,徒惹伤悲。
但是。
“打个电话吧。”
她不甘心!
不甘心!
她嫁进陆家,日夜操劳,省吃省喝地拉扯大陆家四兄妹,她以为捂热了他们的心!
可现在呢?
那个人一回来,他们还是站在那人的一方!
那人是想害死她,已经动手了啊!他们就这样纵容着,还要好好养着那个抛夫弃子、跟着一个只会花言巧语的知青跑了的亲娘!
世人都说后娘坏,后妈对前妻留下来的子女坏,要么伪善虚伪,要么恶毒残忍。她战战兢兢地活着,不敢有半分私念。
她这一生,可怜又浅薄,对不起过很多人,可唯独对他们陆家所有人,没有半点地方对不住。
臧玉表情似哭似笑,电话嘟嘟地接通,她听着那边的沉默,心里一片凉薄。
军中的陆家老大声音沉稳:“娘,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看着我们其乐融融的心里不舒服,安顿好她的后半生,也算是尽到心意了。”
已经手握大权的丈夫此时声音已经有些苍老了,叹息:“玉儿,委屈你了……”
委屈她了?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当初不顾母亲反对,要嫁给他的人是她,要给人当后娘的人也是她,没人逼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到底有什么好委屈的?
等身后的三人一走,浑浊的眼泪就这么从满是丘壑的脸上淌了下来,划出岁月触目惊心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