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质问、呵责他。
可楚济居然连应付都不想应付她,只是淡淡地开口,回道:“朝堂之上无兄弟,只有君臣。”
江太后愣了愣,又问:“那楚谦呢?”
“他先是臣,后是弟,可无论是臣还是弟,他都做的很好。”楚济抬眸看向江太后,反问她:“而您的侄儿呢?”
“他于公私吞巨款,凡他经手的工程,朕都要再次派人去查验,于私,他借江家的名义,在外欺男霸女,他难道不应杀吗?”
江太后被他气得说不出话,留下句“陛下好的很”,转身出了御书房。
文臣敲打完,他开始收拾武将。这一收拾,又过了许久,直至朝政彻底清明那一天,他撑不下去了,病倒在床。
那年夏天,楚江和陈叙回了盛京,专程回来见他。楚江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他,同他说:“我后悔了,我当初不该将你推上这个位置。”
“长兄,朕将大楚治理得很好。”他想了想,回他道:“朕应过父皇肃清外敌、除尽奸臣,还大楚江山一个安稳,朕做到了。”
楚江和陈叙并未久留,见他身体好转了些就回了东疆,他送走了他们,将政务全扔给了楚谦,常常与楚竹提及往事,西北的那一年、太子府那几年……
可说着说着,他才发现,他们原来还有过那么多的美好,他才敢渐渐地去正视她的死亡,到最后,他脑海里只剩下苏清欢在王府祠堂说的那番话。
是啊,他也想知道,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逼得她弃了他、去寻死?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支走楚竹,问起了他的近侍常公公。
常公公是他父皇留给他的人,素来尽职尽责,未出过差错,他很是信任他。
可直至此时,他才明悟,再尽职尽责,他也是他父皇的人,也会听从他母后的吩咐。
“朕这段时日总念起皇后,念着念着,突然意识到,皇后虽有些任性,但做事自有她的一番道理,万不会因朕躲着不见她而自尽。”
“朕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他躺在病床上,望着屋内仅剩的人,道:“另有他因逼得她自尽。”
“亦或者说,在朕避而不见她的那段时日,发生了些什么朕不知道的事,让她对朕彻底失望。”
他质问他:“常公公,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常公公猛地跪在地上,说了声:“老奴惶恐。”
楚济扫了眼枕边的染木剑,缓缓道:“朕让太子离开,是为了留你一命,你若不想活,大可去将太子寻回来,由他去问你。”
常公公跪在地上,叩着头,一言不发。
楚济摔了手边的茶杯,吼道:“说。”
常公公终还是将其中隐情说了出来:“当年,您去太子府住的第二夜,皇后曾来御书房寻过您。”
他犹豫了下,接着道:“太后知道后,让人去将贤妃领了过来,又吩咐老奴将人放进了御书房。贤妃在御书房内住了一夜,皇后在屋外等了一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会不要他了。
楚济强撑着下了床,想要去质问他母后,想去问问她,他如今这副模样,她可满意?她瞧着可觉得心中欢喜?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寻到她时,她正与楚竹在一起,问楚竹是不是还在怪她。
“我不怪,我是恨。”
少年的语调平淡,连那个“恨”字中都不参杂任何情感,仿佛站在他对面的仅是个陌生人。
他说:“太后殿下,若非您,我母亲仍在,父母恩爱如旧,而如今,我母亲早逝,父亲……”
少年停顿了下,低声道:“命不久矣。”
楚济想,算了吧,已经有个孙儿在恨她了,他就不要再恨她了,他还是去寻他的阿英吧。
他唤了少年一声,少年看到他愣了愣,旋即过来扶起他,回了卧房。
他没能熬过那夜,少年跪在他床前,他将枫若剑和染木剑交给他,叮嘱他一定要带回家,他母亲想回家,他陪着她回去。
过了一会,楚谦也来了,他望着他笑了下,问他:“三弟,二哥给你取个年号好不好?”
楚谦红着眼应了他。
他微微启唇,说出两个字:“英和。”
弥留之际,他拉着少年的手,问他:“小竹,你还记得我每年除夕许的愿望吗?”
“孩儿记得,”少年红着眼,哽声道:“一愿战事可平,二愿百姓安稳,三愿人人皆可阖家团圆。”
他跟着少年又念了一遍,待少年话音消失,他低声说:“那是你娘的新年愿望,我可能没办法再继续帮她许愿了,日后你帮她,好不好?”
少年低低地应了他声,他笑了下,彻底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