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何情形,且夜已深了,弘晓不愿惊动芷菸,忖了忖,对曹霑说:“梦阮,如今宫里下了钥,当值的太医定是出不来了,我让路义去找找住在城里的几位太医,看谁在家,我定求他跑这一趟。你且回去,等我消息。”
曹霑又要拜,被弘晓托住双肘,板起脸唬他,“你再这样,我就不帮你了。”
“好……”曹霑这才作罢,回去等信儿。
这头弘晓交代妥当,路义路明二人结伴出门,寻了两个时辰,才带回来一位今日不当值、恰巧有几分交情的太医。弘晓让路明留在家里,将事情缓缓地说与侧福晋,自己带几人坐上早就备的马车,路上说明缘由,言辞恳切,末了又说:“有劳薛太医,小王感激不尽,定有重谢。”
薛太医连道不敢,说从前多蒙先王照拂,只恐报答无门,又说小儿出痘应早予治疗不宜久拖,正要问王爷病体可大安了时,曹府已在眼前。弘晓先一步跳下车去,路义也随着跳下,又扶太医下来。早有曹喜等在门前,接几人进去。
行至正厅,曹霑也迎出来,太医说,痘情传染,请王爷等在此处便是。
弘晓也不挣拗,依言与路义等在正厅,没人伺候茶水,路义摸了摸八仙桌上的茶壶,还温着,就着茶水涮了杯子,给王爷倒了杯茶。弘晓向来没恁多讲究,方才说话确有些渴了,连喝了三杯,路义晃了晃茶壶,只剩个底了,便拎着壶出去踅摸热水。
弘晓在厅中踱步,看见中堂挂了幅松鹤延年的工笔,两边对联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想来都出自曹霑之手。只是这工笔非他所爱,联上的字也非他素日所愿。再看东墙上,挂着一副写意墨菊,题诗曰:“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竟无肠。脐间积冷谗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不禁一笑,这才是雪芹公子肺腑。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路义拎着壶悻悻地回来,“爷,曹公子家也过得太,太……”他一时不知如何说,支吾了半天,才说:“太简陋了些……大炉子封了,连个烹茶煮水的小炉子也没有。”
“寒酸”二字,路义没说出口,弘晓却已省得,他摆摆手,“不用添水了,待会儿看完诊,你好好儿地把薛太医送回去,多给些诊金,开的方子你也记下,明日抓好药了送过来。”路义一一应承,弘晓暗自叹气,如今只能帮到这一步了。
曹家小少爷果然是见喜了,拖延三天,病势凶险。薛太医开了吃的药方,又给了个消毒的方子,让配了喷洒在家中各处。路义按照弘晓的吩咐将诸事办妥,又每日接送薛太医到曹家看诊,辛苦自不必说。
芷菸包了包散碎银子,让路义交给曹霑,另给他两吊钱,以资为谢。
路义推却不收,两人拉扯了许久,还是弘晓来了,才了断,“你收下吧,侧福晋的体己都拿出去了。”路义这才收了。
芷菸道:“你也不必取笑我,那都是我以前在家卖绣活和后来在宫里当差攒下的银子,统共不过二三十两,比起你出的,自然不值什么。想来路义也不缺那两吊钱,但他为此事辛苦,我不能装哑作聋。”
弘晓笑道:“当真越大越矫情了,我还不知你心里着急?哪能笑你呢?你这么说,倒是我疏忽了,只顾管你吃穿,从没想过给你留些体己。”
芷菸倒笑起他来,“民间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嫁了个不愁吃穿的人家,还缺那几两银子使了不成?你想不到的,总有贤人替你想着,福晋早就给各处发月例了。”
弘晓道:“她有心了。”
芷菸道:“福晋难得一副玲珑心思,你不要辜负了她。”
弘晓将她揽住,“我每月照例过去两次,却不知如何自处……”他是去应付差事的,事毕便走,也不在那头过夜,可究竟做了那起子事,有什么脸面再说忠贞不渝呢?许多话哽在咽喉,他只说:“菸儿,我只不想辜负你的心。”
芷菸伸手搂住他的腰,埋头在他胸前,良久才说:“我明白你的心。”
曹家小少爷终是没熬过五月,夭折了。
卢氏哭得晕了过去,而后陷入沉疴,一日重似一日。
长孙夭亡,曹頫经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之悲,大病数日,身体大不如前。
曹霑焦头烂额,整日里过得神思恍惚。
偏在这时节,弘晓也病了,芷菸只能顾及这头,顾不得那头。
好在先前从怡亲王府拨了两个小厮过去,照顾病人、料理后事,曹霑总算有个支应之人。
弘晓这回的病也发到了腿上,双膝肿得碗口大,连日发烧,眼瞧着瘦了一圈。
先王是在这病上走的,是以老王妃十分焦心,亲自进宫替儿子告假,太后派了太医院大方脉、伤寒、针灸等几科主事太医来诊病,药丸子吃了半车,膏药贴了一院子,好歹把病症压了下去,渐渐好转起来。
端午、中元,乃至中秋、万寿,弘晓皆在病中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