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快煮好了,热水也放温了,芷菸才将那三人一一叫醒,在他们还为眼前“奇景”惊诧不已时,将一盆水推给弘晓他们,另一盆端到香云跟前,像从前一样绞了帕子,帮着妹妹梳洗。旁人还好,香云的脸却越擦越红,小声咕哝:“丢死人了……林姐姐,我,我昨天……”
芷菸促狭道:“你跟我好好说说,几时跟表哥这么‘要好’了?说出个一二三来,我便不把你昨儿说的胡话告诉旁人。”实则是她也醉了,哪里记得香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过是忽然想起,昨天天南地北地聊着,却忘了问最紧要的一件事,便故意将“要好”二字咬得极重,声音也拔高了些。
弘晓用胳膊肘搡了搡曹霑,“昨儿竟没顾上审你,从实招来!”
香云羞得直跺脚,“林姐姐几时变成个促狭鬼了?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哪有这么拿人取乐的……”越说声音越小,理亏似的。
芷菸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青梅竹马,两厢欢好,犯了哪条王法?”
曹霑笑着起身,将两盆水端出去泼了,又将小火炉移进来,添了些炭,烘得屋子里暖洋洋的。四人便围炉喝姜茶,听曹霑讲故事。
正应了芷菸的那八个字——青梅竹马,两厢欢好。
卢氏去世后,曹霑整日不是去宗学,就是在家写书,偶尔出去会友也是一身酒气而归。曹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笃定是儿子连遭打击而心志颓丧,想为他再寻一门亲事,却不知如何开口,既不想碰到儿子痛处,又不愿因此伤了父子之情,实在暗暗费了不少心神。直至芷菸将香云送来,曹霑不再闷在书房里不出来,话比从前多了些,脸上也见了笑模样。曹頫见之甚喜,无论所为何因,得如此结果便好。
曹霑也说不清楚,他只觉又回到了丁巳年以前,又有个明媚如春的姑娘伴他左右,唤他“表哥”……他暗骂自己猥琐小人,却再不愿当什么君子。
礼义廉耻没能让他过好前半生,弃之何畏?
如今两家长辈只余曹頫一人,便由他做主,三书六聘齐全地把香云娶进了门,只是婚仪从简,只给几家亲故递了帖子。曹霑亲自到怡亲王府递贴子时,见府门紧闭,一问之下才知有内眷染了痘疹,暂不与外人通往来。曹霑想问是哪位内眷?侍卫却半个字也不多说,只告诉他王爷不便见人,让他过几日再来。
弘晓道:“这些年陆续换了些侍卫,想来那日当值的不认得你。”
芷菸道:“是小阿哥出了喜,太医让全府居家,怕把病气过到宫里。”边说,边偷偷拽了拽弘晓的袖口,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弘晓微笑,与她心照不宣。
黄叶村的这处小院,是曹頫当了一对金怀表才置下的,让他们小夫妻先住着,等过阵子他把城里的房子还给平郡王,也搬来同住。
芷菸想,许是舅舅怕表哥仍住在旧宅里,总忘不了故人罢……那位从未谋面的卢氏夫人,在她想来,应是极温婉多情的,令表哥久久难以释怀。
吃过午饭,四人爬了趟香山,在碧云寺上了香,方才回去。弘晓、芷菸告辞回城,约定下个月起恢复诗社,仍在这里,谁不如期应约,必得撂下一吊钱受罚。
芷菸催着香云也起个号来,香云有些出神地眺望远处山峰簇拥的晚霞,道:“从前家里个亭子,叫‘枕霞阁’,也是因此刻这么个景色而来的,应着秦太虚那句‘落日千山路,西风一枕霞’……”说着,叹了口气,“从前只道是寻常……”
芷菸见她伤心,忙安慰道:“如今亭子虽不在了,所幸你我姊妹又相见了,那亭子无论去了哪里,化作什么,总记得你是它的故旧也就是了。”
香云浅浅一笑,道:“姐姐这话说得好,我便叫‘枕霞旧友’罢!”
半月后,弘晓收到曹霑的字画——一幅中堂,上书“乐善有恒”;一副对联,写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四卷写意画,即“杏下一把琴”“莲上一方舟”“菊边一笼蟹”“梅下一壶酒”。
弘晓自己登梯子将这些字画挂在了“乐善堂”中,逢人便赞许曹霑之才、之德、之为人。一时间金陵才子声名大振,无数宗亲官宦求字求画,使得城中老宅门庭若市,曹頫应接不暇。更有那急迫性子又附庸风雅之人,带着文房四宝到宗学里堵他,非要当场求得一幅墨宝不可。
曹霑不愿让人知道黄叶村的住处,不得已仍搬回老宅暂住。那些宗亲官宦出手倒不吝啬,是以零敲碎打地攒了些润笔费,曹霑将父亲那对金表赎了回来,令曹頫老泪横流。
风起自有风停时,过了个年,曹霑的生活归于平常,他便回到黄叶村家中,每日仍当差、写书,过得清贫,却也自在。
冬去春来,香山杏花盛放,曹霑、香云递帖请弘晓、芷菸三月十五来黄叶村赏花、饮酒、联诗、赶庙会,提前为弘晓庆生。
帖子由曹霑送去,恰巧在门口遇见路明,便请他通传。不多时,路明带来金氏侧福晋回帖,只写了八个字:“王爷不便,曹公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