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四下无人,晨雾缭绕的溪野边响起了响亮的鞭鸣。
“走啊!”
年轻的后生站在路中央,手中的鞭子不知第几次地落在了牛背上。
硕大的牛脑袋被鼻环拉得扬起,牛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喷吐出白汽。
后生拉住牛鼻环,往前拖拽:“你这乡巴佬,一点礼数不懂,光做出努力的样子来诓我,却不出力,看我把你——!”
那牛脚却像是生了根,后面的车座一动不动,只有一只麻雀稳稳地停在车顶上看好戏。
“原初。”牛的另一边传来人声。
原初从牛鼻子处探出头来,脸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汗珠。
说话的是一个青年,身量瘦削却很挺拔。
“已经到迦南了吧?”他立在岸边,一袭青衫落拓,却掩盖不了周身冷峻的气质。
一路行来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界碑了,原初道:“差不多了,最好能再找个人问问。”一边说一边向外张望。
道路被浓雾包裹着,天气冷,能见度低,这么早的时候,哪里会有人……
原初一脸无奈地收回视线,看见那牛,立刻又起了怨愤:“再往前一点应该就有人家了,偏这畜牲又不肯出力!”
那牛老实巴交地低着头,正在地上找吃的,似乎感受到了青年投来的目光,它忽然转过头来对他悠长地“哞”了一声,仿佛委屈地诉苦一般。
青年微微一笑,拍了拍牛身,对原初道:“不急,先过来看看。”
原初绕过了牛车走到岸边,与青年错开一肩的距离,站到他稍后的位置。
宽阔无际的燕江上,江水在静静地流淌,两岸枯萎的芦苇全部挂满了寒霜。
他们站在东岸,身后是一大片被江水浇灌而成的沃野。西岸,巍峨的高山连绵起伏。粗壮的山腰隐藏在冷白的雾中,如蒙着白纱的少女,低眉敛目,温柔婉静。
原初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有凉气从对面的山林间穿越而来,灌进了肺腑。
“郎君听到了吗?”原初忽然睁开眼睛,似惊似喜道:“有铃声,好像从对岸传来的。”
“是马锅头。”
青年开口解释,声音却与另一个人重合了。
二人回过头,只见不远处的晨雾中好像站了一匹马。
那马高大健美,正缓慢地向着他们走来。
丝带状的雾气萦绕在它身边,若隐若现地描绘出令人惊艳的线条。
先是马头,接着是脖子,再然后是两条前腿。马的前半身就像被清水冲洗过的古物,逐渐从氤氲的晨雾中露出了原貌,乃是一匹四蹄踏雪的乌稚。
与它一起露出真容的还有马上坐着的一个人,身形遮天蔽日般的高大。
好黑!
原初突然往旁边横跨一步,将青年挡在了身后。
那匹乌稚马也停下了脚步。
马上那人看向原初,唇角微微勾起。
原初虽然脸红了,却没怎么生气。只因那人神色坦荡,而自己的确有螳臂当车的嫌疑。
那人用手中弯成一个圈的马鞭指向原初:“你就是那个厉害的小子,叫,圆出?”
原初猜他说的不是自己那两个字,但见他手臂抬起的一瞬间袖子绷的死紧,便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
那人:“官居何位?”
原初当他有心戏弄自己,眉心一紧,冷声道:“我不是官。”
那人:“既是平民,怎么敢擅闯蔡家的后院?”
提到这件事,还得追溯到昨天傍晚。
原初一行路过骆屏,当时有一个院子,围墙很低,不用进府就能看见里面种着成片的梅花。原初停车,陪着郎君站在院外观看。
没过一会儿,被院子里面的家仆发现。那人二话不说,撒开腿只往前院跑!原初追了几步没追上,回去的时候郎君也没责怪,吩咐他继续赶路。
现在听来,那院子是蔡郡郡守蔡欣家的后院。眼前这人如果是蔡家派来的,那倒不用担心了。
原初放了心,话里的锋芒便露了出来:“他那院子门未落锁,墙未高筑,若舍不得给人看,拿布包起来就是。放一竖子在那里大呼小叫,就不怕辱了他蔡家的门风?”
他原想着煞一煞这黑汗的威风,谁想那人哈哈大笑,露出了少年人才有的恣狂:“亏得蔡欣绞尽脑汁,搬来那几棵树,又准备了精致的筵席,结果你们来不叩门,去也不招呼,简直叫他颜面尽失!”
“那树——”原初怔道。
马上的人接言道:“蔡郡盛产桃树,那几棵红梅树,本来就是为了你家郎君才种的。”他将目光射向原初的身后,含笑道:“我说的对不对,夏沿。夏汝成。”
原初紧跟着望过去。
“原初,见过梁大人。” 夏沿显然猜出来人的身份,一脸淡然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