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
杨宣从内殿里走出来,立刻又打着千把身子弯了下去。
他是今日在骁骑营当值的侍卫头子,刚回完话出来,碰到了同样也是今日在内殿当值的大宦官李灼。
“难为你了。”李灼和蔼道。
因永平多病,思洛宫几年前便整体都被改造过。除非打开门窗,否则一年四季都是一点风也透不进来。尤其是永平帝长居的内殿,从地下到墙体全都改成中空的,另从外面通了一百六十六根管子,源源不断地往里面送来热气。
骁骑营里打磨出来的人本就是纯阳之体,到了这无风又热极的宫殿里,汗早就流满了身,把那件暗红色的官服也给浸透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必须醒着脑子回话。更叫人佩服的是杨宣的脸上竟十分干爽,连一点汗星子也见不着。
杨宣:“属下们该当的。”见李灼手上端着面盆,杨宣侧身让开了:“李公公先进去伺候万岁爷吧!”
永平帝身体不好,若非召见群臣或者驾临正式的场合,通常都是在御榻上坐卧着。今天他难得站了起来,赤脚踩在足可将脚背淹没的毛毯上。倾着身,拖着宽大的袖摆,在嵌了一整面墙的书柜上找书。
李灼进了内殿见御榻空着,先是一愣,放下面盆便往锦帐深处走。到了里面,呼一声:“我的万岁爷!”身子一扭,人已闪到衣架旁,从上面取了大氅,拎了鞋子,快步赶了过来。
“主上抬抬脚,先把鞋套上!”李灼把大氅披在永平帝的肩上,蹲下身去给他套鞋。
永平帝的目光还在书册之间逡巡:“那本《言意论》在哪儿?”
李灼也不再多说,目光急切地在书柜上探寻着。书册都是扶松整理的,李灼翻了一会儿没找到,定住一想,取来了梯子,从上面往下第二行的顶格处把书给找着了。
永平帝从李灼手里接过了书,信手翻开两页,读了起来。
李灼扶永平帝到御榻前坐下,这时候永平帝便像个猫儿似的任凭李灼牵来带去。李灼从旁边扯过毛毯要给他盖,被永平帝一脚踢开,眼睛还盯着书道:“不要这个,替朕把鞋穿上。”
李灼还是扯过了毛毯,拎在手里:“主上先盖着,老奴给您去寻双厚实点的鞋。”说完,才把毛毯轻轻地盖在了他的腿上。
殿室的东北角横列了四个雕花大柜,李灼从其中一个柜子里寻出了一双鞋,捧着走过来。见永平帝此时正歪在抱枕上看得入神,便也不叫他,拨开了他沿着床沿垂落下来的宽袖,蹲下去给他穿鞋。
这双夹绒翘头履还是太子一年前进贡的。因为永平帝很少出门走动,当时试了一下还有些小,便一直收在箱子里,没怎么穿过。今天李灼特意寻出来给皇上换上,永平帝那痩白的脚套进去,鞋子里竟还有富余。
李灼的眼眶顿时红了!
因鞋子是夹绒的,永平帝的脚一穿进去便感觉到了,神思暂时从书面的文字上移开。
“崔拂到了没有?”永平帝道。
李灼低头忙碌着:“没听见外面通传,奴婢伺候好主上就出去看。”
崔勃闯的祸说大,也不过是和梁桢斗了回气,没砸东西,更没伤人。说不大,毕竟私自调用了禁军。崔拭这个时候还没进宫请示,必定是回家找他兄长崔拂了。调了皇上的禁军,崔拭这个当上司的中领军不来,崔拂这个当爹的总要给君上一个说法。
鞋子一穿好,永平帝便踩着站到了地上。李灼拿起一旁的常服要给他换,被他阻了:“别折腾了,殿里也不冷,给朕披上就行。”
李灼只好挑了最厚的常服给他披上。
永平帝:“你去外面,迎迎吧!”
崔拂坐在抬舆上。往常都是过了承天门,到了思洛宫前的御阶跟前才下。今天却在承天门外就压了抬舆。一左一右两个小宦搀着崔拂的胳膊,扶他慢慢地往承天门内走。
崔拂快有一年没进宫了,思洛宫也冷清了好几个月。此时崔拂在宽敞的广场上走着,却觉得头顶的那轮燃烧的红日仿佛要将这片宫群照透,连那一层层的碧瓦都映出了红光!
难得今天没有雾,远远地就能看见李灼站在思洛宫外的御阶之上。
崔拂也慢慢地看见了,脸上露出了急迫,无奈脚下的步子还是一顿一顿的。
李灼提摆从御阶上走下来,脸上蕴着融融的笑意。
“太傅!”李灼一伸手,左边的那个小宦官便弯着腰退开了。
“李大宦,怎么劳动了你……”崔拂也伸出了左手,声音嗡嗡的。两只历经风霜的手握在了一起。
李灼的脸上挂着待客一般周到的笑容:“是皇上让咱家在这里等候太傅的。抬舆是皇上恩赏给太傅的,太傅如何不坐?”
朝廷里几个大臣都知道崔拂的耳朵不好使了,李灼说话时也尽量对着他的耳朵。崔拂一边听一边点头,等李灼说完了,他才看过来:“嗯,坐的!坐的!一路坐到了承天门,内心就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