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乐萦室,花语芬芳。雪光穿不透玄方阁华重的门窗,明亮的烛火比同燕江上潋滟的波光,在一片私语中轻缓荡漾。太子主动对席下端起了酒杯,所选的目标却越过了崔拂、商温等一干重臣,落到了御座下首第二排,第十位起再往后的位子上。
“景观怎么只一味独饮?”
太子话音刚起,殿阁内的私语便如尘埃般零落,顷刻间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道:“听说贵公子刚满月,各位大人今天刚喝过陛下的御酒,明天又要去喝你的喜酒了!”
崔勃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端起案几上的酒杯,双手敬持道:“殿下怕是记错了,臣的儿子已经出生有两个多月了。”
“哦?可曾取名?”太子关心地望着崔勃。
崔勃淡淡道:“未曾。”
太子一笑,转向席下众人:“孩子都出生两个多月了,做父亲的还不给取名。莫不是第一次做阿翁,高兴的忘了?”
就像被扫帚扫过的地方会扬起灰尘,太子目光所到之处,立刻便会收获一张张清浅的笑容。只是比起太子的兴味,这笑容流于表面,就好像是不得已才笑的。
他们的确是不得已。
一年前这个时候,举国都在为寿王守孝。与其说崔勃的长子刚满月,倒不如说他在国孝中停妻再娶,还与妾室有了孩子。重要的是,明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元日,太子当着群臣的面说他们明天都会去给崔勃庆贺,这到底是要诛崔勃的心呢,还是想把平日与崔氏有交往的人一并也给诛了?
丝竹管弦犹奏,馨然之气却在一阵忽如其来的静默中迅速消退!崔勃极其晦暗地望着太子。太子依旧和悦地巡望着席下众人。众人则以目视几,目光自然地垂落着。除了太子和崔勃,谁也说不准眼前的这两块云,究竟哪一块会先下雨。
“朕记得,”
众人忽然像向日葵簇拥着太阳,瞬间都把目光聚到了永平帝的身上。“崔勃的名字,当初好像是父皇取的吧?” 永平帝随意地问道。
在场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就只有崔拂了,他也正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转向永平帝,弯腰拱手道:“回陛下,是宣宗所取。” 他坐在永平帝右手边第一个位子上,端王还居他之后一位。永平帝望向崔拂,较之寻常君臣间的和煦更多了一份私密的馨然:“那今天崔勃儿子的名字由朕来取,太傅以为如何?”
崔拂依旧躬着身子,却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坐垫,颤巍巍地跪下了:“臣,谢陛下隆恩!”说完,腰也弯得更深了。
眼看着即将掀起的风波被永平帝的一句话就给平息了,太子心中自是不甘!但这种事一击不中便很难再有机会,次数多了还容易暴露行迹,落人口实。且,皇上明显还是要偏袒崔氏,眼前这出君臣情深的戏码难保不是一种敲打。太子继续装出和悦的样子,顺势将手中的凉酒饮下了。
“陛下!”
崔勃叫了一声,突然从案几后面绕到正中,一撩朝服的衣摆,也跪下了!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看他的目光,双眼晶亮,只望着永平帝的方向:“臣心中有一个字,但不知合不合适,想请陛下圣裁!”
跪在地上的崔拂身形一晃,看样子是想转头训斥崔勃,但他行动太过迟缓,以至于手还没来得及扶稳便被永平帝的一个抬手制止了。“你说,朕听听看。”永平帝看着崔勃道。
崔庭今日被安排在崔拂下首第四的位置上,此时崔勃刚好站在了他的正前方。当其他人都关注着崔勃时,崔庭正扶着袖子,给自己斟酒。
“是!”崔勃沉了沉气,举手在空中划了几笔,大声念了出来:“冕!”
崔庭举起的杯子停在了半空,御座之下,所有臣子的目光都惊讶的停在半空。太子虽然也惊呆了,却是不敢相信崔勃竟然会主动往火坑里跳。所以当崔勃的余音还在殿阁内环绕时,太子已迫不及待地拍案而起了:“崔勃!安敢有此僭越之语,分明藐视皇恩!”
丝竹之声骤停,正在不远处演奏的乐师们全都低头跪了下去。
其他人听见崔勃所请已是惊讶,再被储君这么愤然一吼,自然而然都有了下跪请罪之意。但这里毕竟是第九层殿阁,能在这儿有一席之地的人都明白,要想在宦海中沉浮几载春秋却不被淹没,稳重才是第一要义!所以,准备跪下的诸臣在没有任何眼神碰撞的情况下却做出了一致的反应:先往离自己最近的上位者看去。探究的目光如同滚动的波涛般一层层地递上去,所谓的“上位者们”的反应竟然也都是一样的。
端王,公良苏,商温,羊昶等人此刻只是向前弯下了腰,目光规规矩矩地垂落在面前的案几上。更高处,崔拂依然安静地跪在永平帝的下首,但并没有做出请罪的姿态。
崔勃还没有解释,其他人如果下跪,便等于认同太子的话,认同太子话就等于坐实了太子对崔勃的指控。此等觉悟就像殿阁内焚烧的熏香,无声无息,却极为迅速地传遍了每一个人。
崔勃一拱手:“启禀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