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淡淡,染鹅黄。
溪头一八角小亭里,俨然歇着两人。
其中一人身着青衫,揽袖低坐,隐约瞧见衣摆处疏疏忍冬,脚上一双浮云履,显然是一位不爱张扬的主。
她低头顺眉,看不清神情,只一只素白手腕翻飞,细细碾碎茶饼,筛出茶粉下锅,添以薄荷、桂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漏出来的清香和着山涧鸟鸣,多了几分余韵。
“呀,溢出来了!”
谢灵犀终于抬起眸子,只瞧一眼,淡淡道:“水蒸则开,过满则溢,正是佳时。”
她顺手舀了一盏,递到伯母面前,“伯母请用。”
这番清清淡淡,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把沈婉清急得冒出一头热汗来:“三娘,咱可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这林子里的鸟都要归家了,那位怎的还未来?”
眼前这姑娘正是她钟灵毓秀、才情甚高的好侄女,传闻中一诗可惊天下客的谢家三娘——谢灵犀。
可实际上,她素来与这位三娘并不亲厚,今日谢灵犀肯遂她的愿,都是意外之喜了。
两个时辰算什么,嘴皮上逞强罢了,就算等上一日,她也甘愿!
“伯母莫急,这世间的好事啊,都急不得。”
谢灵犀嘴上说着,心里却暗自思索:这静安王妃向来跋扈非常,做出此举并不反常,况且长姊的婚事,这一世,是万万不得出了差错。
雪跃红梅,是星星点点被咳出来的血,印在谢灵犀无暇的前半生里。
这第一道痕,便是长姊灵光所嫁非人,怀胎而死。
远方忽的响起一声鸟鸣,再看过去,一位穿绮罗戴珠钗的贵妇人踽踽而来。
“谢夫人,瞧我今日忙的很,竟忘了时辰,劳你在此等候这般久!”
说着,却没有半分道歉的神色,静安王妃由几个丫鬟伺候着坐下,又半喜半怒地叫唤:“怎么伺候的,这石凳,又硬又冷,我可太坐不惯了!”
谢灵犀见状,顿了顿,亲手取了块绣工精细的帕子递给王妃,“倒是我们疏忽了,王妃大量。“
谢夫人此时也忙接过话头,恭恭敬敬地掏出一套上好的岫玉茶盏:“三娘常与我念叨,听闻王妃爱吃茶,便特意挑了这别院,引清泉朝露,细细烹制而成。”
白玉盏中浮着几片桂角,王妃晃了晃杯子,“是杯好茶,这位是——”
话头一转,故作惊讶之态:“莫非是谢家大姑娘、我未来的侄媳妇罢?”
面前的是个美人,打扮穿着甚是典雅,开口却锋利:“娘娘说笑了,灵光是我长姊,又何时成了勇毅侯府的侄媳妇?”
谁人不知道,那个缠着谢灵光的可恨纨绔,做派糟糕不学无术,正是面前这位娘娘的亲侄儿!
上一世,便是勇毅侯府施压,断送了一个可怜姑娘的一生。
父亲与伯父少年时有隙,直至父亲高中,举家迁上京城,后来伯父突感恶疾离世,两家便再无联系,老死不相往来。
但在她心里,却是常常记得儿时玩乐之情谊的。
而前世,彼时谢灵犀突感风寒,高烧不退,待她醒来时,事情已成定局。
“伯父虽早逝,但陈留谢氏仍在,阿姊的婚事自然由我主家做主,贵侄儿实乃第一风华,我等不敢高攀。”
见鬼了!
静安王妃心中犹升起一丝荒谬,自家侄儿招惹的竟是陈留谢家的姑娘?
先前不是信誓旦旦,只道是碰巧同姓,家中无半点权势么?
谢家居陈留,自几百年前便发迹,到今朝,族中人杰无数,朝野上下根系复杂,朝堂上那位身着紫衣的“美髭须”,便是谢家如今的族长。
父兄族弟皆居要位,这便不是她等惹得起的了!
王妃思忖着,真希望老天同她开了个玩笑。她尴尬地抿嘴一笑,正要说些什么,恰好此时一落水声惊走了她的揣度。只听前院众人喧哗:“啊!林公子!”
“公子落水了,快来帮忙!”
“走快些,万一公子有个好歹,小心我等的头!”
“……”
前厅可谓是乱作一团,别说如蜂蚁般四处瞎转的护院丫鬟,就连贵妇小姐们也被冲撞至一旁,皆掩着面发出不小的叹息。
终于有一人如梦初醒般:“姑母!二妹妹也被卷入湖水里了!”
这里的二妹妹,便是前些日子圣上新封的县主栖霞。
其父战功赫赫,一日归朝,圣上赐姓为燕,悦而宴之。其母本是世家小姐,这下又封了诰命夫人,连带着整个家族水涨船高,俨然成了长安城的新贵。
这样的人物落水,跃跃欲试救人者有之。
可春水湍急,哪怕是镜绿湖,底下也暗流涌动。
护院绑着绳索,不假思索地脱衣入湖,幸得经验丰富,不时便拉出两个湿滴滴的公子小姐。
“我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