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缓缓站起,靠在墙边,如同将她扣在荣华台的第一个早晨那般,静静的看着她,却不说话。
她环顾一圈,发现自己果真是躺在了翁二的位置,而他刚才便坐在她之前看书时坐过的位置。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急急掀了被子,跳下床往外冲。天已亮了,走廊上人也多了起来,钟良材默默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急诊室。
急诊室门外守着几个陌生病人家属,她找不到翁二的两个丈夫,又回头挨个病房的扫望,快要急哭了。
钟良材看不下去,紧走几步抓住她的肩头,将她推到墙边按住,轻声道:“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她用力点着头,只想求他快带她去找翁二。
钟良材:“你把眼泪擦干,深呼吸。直到你不再哭,我就带你过去。”
潘子安将胳膊抬起,拿袖子囫囵一圈,擦了一把脸,眨巴着眼睛,盯着钟良材。他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如同刚才。
大厅一角,翁二的丈夫正六神无主,抱着脑袋,沮丧的缩在一张椅子上。而翁二的前夫则站在窗口,和里面的工作人员交流着。她拽了拽翁二前夫的衣角。
翁二前夫回头,关切道:“哦,子安醒过来了,你没事就好,先在旁边稍等我一下。”
子安坐在离翁二现任丈夫远远的位子,她不想,她更怕,怕自己受不了那孤零人的眼神,怕自己忍不住眼泪。
翁二的前夫却似乎很平静,办完事先走到子安身边,交给她一张纸,正是翁二最后的留笔。她仍然看不懂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已称不上文字的字迹。
钟良材凑上来,疑惑着念道:“忘了我?”
翁二的前夫点着头,笑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子安细看,果然是这三字,看翁二前夫的样子却是早就看出来了。
翁二前夫收好了字条,垂下手来,叹道:“翁二总是那么潇洒,那么心狠。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我们会离婚?其实不是我离开她,是她不要我了。”
他笑着看了看子安和一旁的钟良材,继续道:“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不知该从哪里讲起。说起来,我们的缘分还得感谢潘老师,你的父亲。十多年前,甘肃大地震,许多人丢了性命,后来又闹饥荒,走出来的人就更少了,翁二是一路踏着尸骨逃到上海的。当时上海文艺界联合各个学校师生,共同组织了帮扶小组,你的父亲便是组织者之一。翁二有幸被你的父母接济照顾,她的心智才不至于走了极端,甚至还写出了轰动一时的作品。当时我是你父亲的学生之一,偶然的机会认识了翁二,我爱上了她。她经历了那么多,却依然乐观、鲜活...她很了不起。其实现在想来,是我当时太年轻了,看不懂她乐观背后的悲观、鲜活底层的压抑吧。”
他低头摆弄着手指,自责一般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后来我们结婚,紧跟着她怀孕了,我很高兴,我的父母也很高兴,我是家里的独子独孙...再后来,事情突然就变了,她流产了。她要同我离婚,她说她不爱我了。起初我以为是流产影响了她的心情,只要我耐心的呵护她,她就不会走。可是我没有留住她,她登报了离婚声明,不告而别。后来听说她去了广州,我也去广州找过她,但一无所获,此后她故意躲着我似的,没了消息。直到一年前,我们从上海搬到香港,在报纸上看到了她署名的新文章,我才知道她也在这里...才知道她生病了。她离开我,是因为她生病了。呵...我是不是很差劲?是我太蠢了!”
子安轻轻拍了拍他,安慰道:“翁阿姨也是想成全你的吧?”
他深呼吸一口,摇着头,苦涩的笑道:“她太小瞧我们之间的感情了。她以为我会再娶,却不知道我一直在找她,我们两个人,白白浪费了最后相处的时间。唉,她的心好狠,说走就走,是不是?怎么可以不打招呼,说走就走呢...”
两颗硕大的泪珠跌在地面。
也许都是身残之人,钟良材心中感慨,唏嘘道:“她嫁给他,也是为了赶走你么?”
翁二的前夫看了看对面缩在椅子上的那个人,苦笑道:“他也是个可怜人。本来多么快乐的一个人,你看他现在,丢魂落魄。他原是翁二在香港的出版编辑,家境优渥、文采斐然,他对翁二极好。多亏了有他,翁二才多活了这些年,也写出了更好的文章。为了感谢他,翁二打算将这些年的作品著作权都交给他,也为了继承方便,才结婚的。但其实也不过就是最近的事,大概翁二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吧。你看他多可怜...直到最后,翁二给他的字条,是叫他忘了她。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子安听完,已然释怀,忽然想起几句话来,喃喃道:“或许该告诉的...昨日清晨查房,你们都出去时,翁阿姨对我讲了几句话,她要我替她告诉你们:不立碑,也不要拜祭,骨灰撒到海里。我问她,若我们想你了,该如何?她说不要想她,忘了她...翁阿姨是个潇洒的人。或许我们也该成全她,让她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