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前咱们出了孝期,我又已经到了十八岁,纵然大燕习惯女儿晚嫁几年,我身上还有老虞国公定下的婚约——阿暮,我若是没有和这满皇城叫板作对到底的精力,便不可能一直拖着不成婚。”
她垂下眼。
像在给弟弟一个最为妥帖的说法。
“贺缺是个好人,还是个不会限制我手脚的好人,这是最合适的选择。”
“阿暮,陪我去一趟祠堂罢。”
她想再见一见父母。
那边十年生死温情脉脉,这边虞国公府已经鸡飞狗跳。
从贺缺谈及“今在陛下处讨恩典定了婚期”开始,正堂内便已经炸开了锅。
贺缺的继母文氏正在阻拦贺父第三次准备抽他。
“老爷,老爷,孩子又没犯什么大错,怎的不能好好说话!”
她枯着眉头笑,“这是陛下亲赐的旨,儿媳又是燕京无人不夸一声好的,面子里子什么都有了,怎的生了气!”
她话看起来确是真心实意,但架不住这一句一句更是让贺父恼火。
他干脆摔了茶盏。
哗啦一声响,碎瓷四处飞溅。
西山白露在地面上弥漫开兰花似的香气。
但年轻人眉都不曾抬一下。
他正在专心拂自己的杯盖,水雾氤氲朦胧,袅袅散开,将他俊美的面容模糊了大半。
因而看不出来他眼底都是未曾遮掩的嘲讽。
“是,哪里都好,都是他们安排好的,那关你这个娘和我这个爹什么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虞国公勃然大怒,“这小子直接寻了陛下,回来便说明日要去求亲,是,带兵打仗的了不得,连他老子都不放在眼里面!”
然后开始了他第四次冲过来要抽贺缺的动作。
红木蝙蝠团纹圈椅里面,贺缺散漫垂眼,将茶盏放下,抬手掩住了耳。
真吵。
下回让这大嗓门吓吓姜昭昭。
不怪姜暮担心,因为虽然老虞国公和国公夫人都是将才,叵耐现在这位太不成器,文武双双不全,除了一张脸再无其他。
他的两位姐妹,一位官至云麾将军,一位已是淑妃,而这位由老国公做主,寻了位精明强干的夫人,准备直接栽培下一辈。
而贺缺也确实不让人失望,十七领兵十九大破央同,成为本朝最年轻的侯爷,衬得现任虞国公更成了只有延续子嗣这一作用。
其中幽微不为人所知,但这对父子是出了名的不和。
一个暴躁易怒,一个桀骜反骨,争端从未停歇。
“贺缺!我与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这一生霹雳似的,纵然贺缺捂了耳,仍然惊雷似的炸响。
还是不带姜昭昭来了。
这嗓子实在生受不起。
贺缺抬指揉太阳穴,对着他已经开始跳脚的爹“嗯”了声。
“你见陛下抗旨也不太可能,这是祖父给我定的亲……早晚的事,定下来不成?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虞国公看起来要气晕过去了。
文氏哎哟一声,连忙给他顺气,担忧心疼得厉害。
“润暄,你也少说几句!”
她接过旁边侍女递过来的茶水,喂到虞国公唇边。
“母亲知道你虽然独立有主见,但这种大事你一向乖顺,怎的突然便如此仓促定下?我当日听说平川郡主出了些事……是郡主提的么?”
贺缺原本已经散漫的视线重新聚集一处。
他抬头,意味不明地盯了文氏片刻。
多体贴。
将事端引到姜弥身上,只要点头便能圆了说法,大家还是一家人,风言风语也不过落到还未过门的一个“外人”身上。
直到此刻,贺缺才突然明白了早上握着他的手为什么冰凉。
混账世道。
那边虞国公果然开始皱眉。
“遇到些事?什么事?”
“哎,不过是……”
“夫人耳目这么灵通,难道不知道我在殿前说了什么吗?”
贺缺淡声打断了文氏的话。
“这燕京谁不知道姜弥好?温粹纯然、端方恭谨——她这么好,我急着娶,不是人之常情么?”
“夫人这么着急,是害怕我做了什么混帐事要罚我,还是觉得您那侄女送不过来做妾室了怨我呢?”
这话是往文氏心窝子上插刀。
她笑容几乎维持不住,想要打圆场,但贺缺显然没说完。
“还没进门呢就这么讲……您看着人姑娘好就可劲儿欺辱啊?不合适吧?”
“那不妨讲清楚些。”
他拇指拨了下右耳的朱红坠子,恶劣地一弯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