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稳稳坐进车内,姜弥才有了一点出嫁的实感。
尽管初秋已经不算酷热,但这身厚重冠服压在身上,仍然叫人热意蒸腾。
之所以之前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的新郎官端庄稳重只维持了片刻,然后就在两人十指/交叠之时就开始讲小话。
“一手汗啊姜昭昭,不会是因为要嫁我紧张的吧?”
“没事,我知道你心急,再忍忍一会儿便到了。”
姜弥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大婚,这是要过日子的夫婿,不能掐人。
二人走了一段路,尽管贺缺手很稳,姜弥姿态端方,两人看起来实在是一对璧人,但……
不行还是忍不了。
最温粹守礼的小姜娘子用力收拢还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听到那边“嘶”了一声,这才心满意足放开手,施施然转身上马车。
新嫁娘带着盖头看不清路,这里本来该侍女来扶,但姜弥伸出手去,却只扶到了健壮有力的小臂。
……这个手感绝不可能是青檀和红药里面任何一个。
此人手臂确实不好拧,她再小点的时候很有心得。
但外人看来,便只能看到纤细长指搭在少年的胳膊上,甲盖都被衬得红了三分,如同桃花瓣子落在了一片红艳的锦绣罗丛。
粉白柔软,赤红烧灼。
像是另一场悄无声息的侵略吞噬。
旁边一片起哄声。
“唉我们不是瞎子啊,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呢?”
“贺润暄,这一段都要扶?你死也不搀人一把的气派哪儿去了?”
“兄弟,收收嘴脸——他咋不能扶这是他娘子!”
但贺缺只是一边笑一边撑着胳膊,将人送到马车上才放手。
姜弥:……
她脸皮薄,脸和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她实在太了解贺缺了,他扶着她上马车就不可能是这些人想的那样,他就是为了在这里招摇过市,让别人起他俩的哄!
啊啊啊狗东西!
但这一小段插曲很好地缓解了姜弥方才心里面的悲怆和恍惚。
从旧友重见到弟弟送出阁,即使都是前世没有的事情,但她仍然心里堵得厉害,反复的思虑和痛苦——直到刚刚这么有来有回地坑了一把,才找回了一点熟悉感。
心情好,刚才外面没注意的声音也慢慢灌进了耳。
一路都是障车的旧友同僚,贺缺骑着马倒也气定神闲,要钱的给钱,要其他的也都给,过分些的都被旁边的几个属下笑着拉走,这一路到底算顺遂。
梧桐巷和长宁巷离得不远,很快便到了虞国公府。
这边的贺喜声更响亮。
转毡,跨火盆、米袋、马鞍,三叩九拜、沃盥……
燕朝礼节繁复,到后面即使是姜弥也有些昏头,好在终于到了婚房挑盖头,行却扇礼。
虽然姜弥和贺缺这辈子都热爱相互拆台,但这礼节再折腾下去真的会要命。
所以尽管都起哄让贺缺作诗,姜弥仍然将扇子放了下来。
这水放得厉害,婚房顷刻炸开了锅。
起哄姜弥疼人的、嚷嚷贺缺有福气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层出不穷,然后被贺缺全赶了出去。
忙到现在,两个少年人都是饥肠辘辘,但嬷嬷送上来的牲畜肉和白饭也不能多吃——这是“同牢”,还得合卺和结发。
贺缺接过来两盏酒,嗅了下才递给姜弥。
“粮食酿的,醉不了人。”
废话,外面宾客还没招待,这点要是能醉人就麻烦了。
但这里有外人在场,所以姜弥只是微笑。
手臂交叠,红袖相近,呼吸带起来的热意连着熏香一起闯入另一个人感受的范围内。
毕竟合卺酒喝的从来就不是这口酒——
是头一次众目睽睽下的肢体接触,是光明正大礼数里的暗自窥探,是眼神和手臂代替的耳鬓厮磨。
姜弥和贺缺动作都不快,垂着眼帘一饮而尽,仿佛眼睫一遮便能挡住了两个人错乱些的青涩样子。
下人都心照不宣互相微笑。
但其实不是。
他俩根本就没羞涩。
青梅竹马心动少,姜弥觉得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太熟。
男女大防七岁方开始,这俩娘胎里头都结了缘,贺缺丧母之后被她娘接到王府住了很长时间,后面读书、前程和定亲一茬接着一茬,生疏尚且来不及提上日程,新的事还是得找对方商议。
见得太多,年轻男女本该有的怦然还未来得及开始,便发现已经磨成了另一种扎根血肉的熟稔。
而他俩对视不是掐架就是找茬,行礼时候不看对方是另一种默契——愤怒还好,贺缺的鬓发蹭到了姜弥的脸,他手臂又死硬,她很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