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唐军大营数里后,李勣便觉不对劲,在他的厉声逼问下,部曲队正刘兴不得不说了实话。 一支两万人的敌军突袭大营,李钦载送走了李勣,领五千兵马抗击敌军。 李勣既愤怒又心疼,当即便令刘兴掉头回营。 他是一军主帅,在敌军突袭时,绝对不容许自己逃跑,更不容许自己的亲孙儿为了掩护他而独自抗击敌军。 无论是长辈的立场,还是军人的立场,对李勣来说,逃跑都是莫大的耻辱。 可是刘兴却拒绝了李勣的命令。 他只记住了李钦载的话,无论李勣说什么,都不能回营,一定要保护李勣与主力军会合,大敌当前,祖孙俩不能同时栽了,终归要活一个下来。 如同临终遗言般的交代,刘兴含泪死死记住了。 这本就是别无选择的一场离别,李钦载的决定是最清醒最理智的。 可李勣却无法认同,见刘兴不肯从命,李勣左右挣扎,气得差点晕厥。 刘兴咬牙扛住了李勣的叫骂和愤怒,生平第一次,他抗命了。 一直到离开大营数十里后,李勣终于放弃了。 他知道,此时的李钦载已与敌军遭遇,就算他赶回去,也无济于事,一切都来不及了。 但李勣没有放弃营救李钦载,孙儿为了保他性命,正坚守在前方誓死不退,与敌军浴血厮杀,作为祖父,他能做点什么? 一个个部曲被李勣派了出去,每人带两匹马向契必何力的主力军飞奔报信,马跑废了,人跑废了都不要紧,必须用最快的时间调来援军,将李钦载救出来。 仰望苍穹,天色已亮。 李勣躺在软兜上,路边的景色飞速后退。 心情非常焦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大唐名将,此时却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担忧。 他在恨自己的老迈,恨李钦载轻率的决定。 选择错了,应该牺牲的是他李勣才是。 暮年将死之身何惜,李钦载才是李家的未来啊,他若有三长两短,李勣怎有颜面苟活? 这个蠢材! 多年未曾流泪的李勣,终究还是流下两行老泪。 穹顶之上,雏鹰终于长大,张开的双翼下,护着的是垂迈的老鹰。 雏既壮,乃衔食而反哺。 ………… 唐军大营五里外。 仅剩两千余的唐军精疲力尽,经历了惨烈的交战,却仍未后退一步。 情势当然不乐观,每位将士都清楚,今日必是死战。 要么敌军被全歼或仓惶后撤,要么所有唐军将士杀身成仁,壮烈战死。 没有别的选择。 事到如今,李钦载反倒不焦虑了。 既已心存死志,还担心活着的事干嘛? 到了该死的时候,鸟朝天仰面一躺就完事了。 这辈子高官显爵,锦衣玉食,还合理合法娶了好几个婆娘,有啥可遗憾的? 李钦载很洒脱,明知身陷绝境,却一点也不悲伤。 他甚至还跟将士们有说有笑。 搜集将士们的火药,做成最后一个炸药包,将它绑在自己的腰上,李钦载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冯肃静静地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 李钦载头也没抬,却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澹澹地道:“别跟我说护送我先逃,丢不起那人。” 冯肃忍不住道:“五少郎千金之躯,何必……” 话没说完,李钦载抬头瞥了他一眼,打断道:“要将士们拼命的时候口口声声‘袍泽兄弟’,主帅要逃了,又说什么‘千金之躯’,做人不能这么无耻。” “坚守的命令是我下的,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命令也是我下的,我下完了命令,见势不妙先跑了,留下将士们傻乎乎上去拼命,你觉得我以后还能抬头见人吗?” 绑好了腰间的炸药,李钦载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不会掉下来,于是满意地点点头。 冯肃叹道:“可五少郎也不必将这要命的玩意儿绑在腰上,它若真炸了,您可就……尸骨无存了。” 李钦载笑道:“要的就是尸骨无存,不然就算战死,也不知道敌人会如何糟践我的尸首,若拿我的尸首去威胁我爷爷,没准我爷爷真会妥协,反正要死了,何必再让长辈为难。” 冯肃暗然垂头,李钦载此刻的笑容,与战场上的气氛格格不入。 怎样的决绝,才能在此刻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