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舍冲过去跌在地上,将那具几近枯败的身躯紧拥入怀,背上冷汗涔涔,细白纤长的手指不住地颤栗着。他想带她下山看大夫,可那几十个铜板早就换成了几袋面粉,而今竟是身无分文了。
身无分文,要如何请来大夫?他一生没作恶,老天为何要这样反反复复地惩罚他?一次次给予又剥夺,一次次将他心头已经愈合的血痂撕裂重创。
六舍将萧姝放进被子里,跪在榻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在她耳畔絮絮祈求。
你一定要活下来,老天不能带你走……
世上有万千好风景,你还没有看过……
公主,卑职求您活下来……
萧姝,六舍求你活下来。
他为她掖紧被角,关紧房门,冒着风雪下山去了。他只有一个念头——就算赔上他的性命,也要把大夫请来。她必须活下来,她一定得活下来。
他不能背负着一生的愧疚和遗憾活下去。
“萧姝,你等我。”
萧姝隐隐听见了这句话,在昏沉沉的黑暗里,这道喑哑痛苦的声音赫然击在了她的心上,霎那间,满室俱亮。不知怎地,她认为她要等他,她该等他。他们理应共同活下去,活得恣意明朗,不枉此生。
他没告诉她自己是怎样请来的大夫,但她知道。没法,头上缠着绷带,藏也没处藏。
在那年寸步难行的暴风雪中,有一少年僧人奔波于大街小巷,挨个敲开了城中医馆的大门,风声呜鸣,雪扫双肩,少年嘶哑呐喊,跪地磕头,换来的,却只有驱赶或无视。医者大都仁心,可又有几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里,为素不相识之人,冒着失去性命的风险出诊?是常理,亦是人情。
“求大夫救我妹妹性命!”
“求大夫救我妹妹性命!”
“求大夫救我妹妹性命!”
一声声,一遍遍。泣血的呜鸣,卑微尖锐的哀求,与风雪声一同响彻于荒凉街巷。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六舍自己都记不清这是他敲的第几扇门时,门开了,他隐约见着了一位短发老人,强撑着一口气道:“求大夫救我妹、妹……”
“痴儿、痴儿啊。”叹息声,风声,雪声,一时全归寂静。他亦遽然跌进了深沉无际的暗谷。
他知道,她有救了。幸好,她有救了。
后来,萧姝总算捡回了一条命,醒来时,六舍就撑着头坐在她床下,眼底乌青,却不见丝毫困意。她说渴,六舍便立即送上了水,她说饿,六舍更几乎是喜极而泣,跌撞地跑向厨房,煮了碗面糊糊一勺勺地喂给她。里面放了糖——不知从哪来的糖,可还是很难吃,但萧姝还是安心受着六舍的伺候,吃得一口不剩,她记得自己答应过他,要活下去,要好好活下去。
他们什么都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从那时起,萧氏长公主与宋家琼玉郎,便注定要相依为命地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此后的十数年里,宋七星再未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因为她险些丧命,只这“险些”二字,便足以令他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