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卢水(石羊河),便无有武威郡。
在黄沙密布、气候干旱的河西走廊,依水而居方能繁衍生息。
从祁连山脉蜿蜒而下的诸多支流汇为卢水,奔突向北,沿途冲击出的积扇绿洲,便是姑臧、揟次、鸾鸟、扑环、宣威等近十个县的所在地。
但卢水向北四百余(汉)里汇成休屠泽、滋养出类似长廊的构造,也成为了武威郡烽火难熄的主要缘由之一。
生存在漠北、习惯驱赶牛羊作战的游牧民族,依仗着卢水这条水草长廊的战略补给,极容易跨越大漠来犯河西走廊。
自前汉设武威郡伊始,如此之事便不曾有绝。
而对于如今而言,乃是自灵帝时凉州不复朝廷所有后,自宣威县(今民勤县)以北,皆沦为羌胡部落与马贼的乐土。
郑璞的扈从、充当姜维军向导的离唐芒,昔日在河西为寇时,十数年未被官府剿灭赖以藏身之地,就在宣威县的地界。但不是在宣威之北,而是宣威城的西侧约八十余里外,龙首山与焉支山东侧余脉的山坳中,几乎是跨入张掖郡的地界了。
以两郡交界的管辖不明与躲在宣威驻军肘腋之内的“灯下黑”,令官府不曾察觉。
姜维入武威郡后,连续袭击了十余家羌胡或豪右后,人马皆疲。
且那时张掖太守仓慈勒兵陈于焉支走廊,杨阜召集各县守备与发动豪右以及羌胡大酋的私兵,试图来围困,故而姜维便躲进了此地山坳内休整。
一切消息,皆由卢水胡暗中送来。
这便是他领军来与郑璞等人汇合较晚的缘由之一。
另一缘由,乃是他刚出山坳时,依着河西多骑需提防的行军谨慎,多派遣斥候探悉四周情况。
是故,一斥候归来禀报后,他便引军北去了一日。
因为消息令他须发皆张——宣威县,竟被屠戮了!!
当时,甫一听闻,姜维不敢置信。
他领军遁入此山坳时,宣威县城墙上还立着魏国的旌旗,亦意味着有军士在城内驻守,如何有被屠戮的可能?!
且在前汉时期,居于防御匈奴的需要,汉武帝才以姑臧县为后盾建立宣威县的。
宣威,顾名思义,取自宣大汉之兵威也!
城池之筑,不可谓不坚固。
哪怕如今属魏国后河西民生凋敝、官府无力承担城墙维护,但以城内戍守不曾少于八百的兵力,再发动青壮共御敌,安能悄无声息的被举城戮之!?
莫非,乃是宣威城逆魏守将得悉,河西联军在令居塞被我大汉大破,自忖无法固守城池,故而监守自盗,纠集麾下士卒杀戮黎庶、劫掠辎财粮秣,往休屠泽遁去为寇乎!
姜维愤慨难当,督军往顾,便又改变心中所断。
被屠的宣威城池,尸臭盈天,哪怕是连续数日的鹅毛大雪都无法遮掩,汉军行至三里外便嗅到了。
且引来了无数的西北狼群前来啃食。
只只肚圆、体态臃肿且不畏人,在汉骑鱼贯而来时,竟呲牙低吼护食。
亦令姜维大怒。
亲率亲卫驱前开弓射杀了数匹,方令众多狼群惊惧退去。
待靠近洞开的城门,便发现偌大的城池,竟几无有立足之地。
城内无数尸骸横七竖八、各人内脏被狼群撕扯了出来,铺展了遍地——此便是臭味飘扬数里的缘由。
下令斥候在外警戒,又令各部都伯以什为单位,扇入城内搜寻是否有逃过一劫的幸存者后,姜维亦在亲卫护卫下步履缓缓入内。
且行,且观。
双眸中的神采,不断有忿怒与悲戚交织。
因为地上的尸身有士卒与青壮,皆面目狰狞,将临死时愤慨反抗的神情遗留了下来;还有死不瞑目的年迈老丈与衣物被暴力撕裂、口角溢出血迹斑斑的年轻妇与女。
尚且有尺竖之孺、襁褓之婴!
逆魏旌旗亦被寻到了,且城池的官署内有那守将与亲卫以及奴婢的尸首。
并非是监守自盗。
是故,姜维心中也隐隐有了答案。
受昔日凉州失纲、河西大扰之故,生存在宣威城的黎庶不堪兵祸所扰,许多皆迁徙往张掖郡或南入姑臧等县成为豪右徒附,或是被徐邈募佣为屯田佃户。
依旧留在此地的,约莫千余户。
再加上近千人的戍守郡兵,能有实力一举屠戮满城的,唯有聚居在休屠泽的羌胡部落了。
且那守将与亲卫皆死在官署中,便足以推断出,戮城之人必与守将熟稔,故而方能趁其不备而杀之!令城内士卒无有指挥,被依次屠戮。
再者,黎庶的牛羊、存粮、铁器与炊饮之物等皆被搜刮而走,但五铢钱与书简以及细软之物,却是散落满地,亦谙和羌胡每每劫掠汉家黎庶时惯取之物。
但休屠泽很大(据考,休屠泽汉时约4000平方公里),栖息的羌胡部落亦很多,姜维猜测不准是哪一部所谓,抑或者是数部合兵共力为之。
寻来对河西熟悉的离唐芒询问,亦无解。
最可恨的,乃是探索全城后,竟无有一幸存者!
城外方圆十里,亦无一生者!
知道暂时无法揪出为恶者的姜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