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室传承四百年的威望与天命,终不是人力可抵消的。
但对于满宠所谋,他没有拊掌称赞且依言推行。
并非是满宠所谋不好,而是他委实有不可弃合肥新城的苦衷。
盖因满宠乃是人臣,所思所虑者乃破敌的战术层次;而他身为天子,所忧者还有庙堂诸公、世家豪族以及个人的文治武功等角度。
自从他继位以来,有灭辽东、北部鲜卑,复并州北部数郡等,为国复地数千里等功绩。
但也丧失了陇右与凉州之地。
雍凉战线损兵折将、屡战屡败,已然令他威信大失、庙堂动荡了。若是面对贼吴来犯时亦弃城避战、主动退让,天下悠悠之口该如何议论魏国?
恐士庶皆以为魏国兵锋式微了。
尤其是历经数十年丧乱的中原腹心之地,再无人愿意相信,魏国能庇护他们免遭战火侵扰了。
积跬步可至千里,积小流可成江海。
反之亦然。
这些年魏国的威信历经了太多次打击,曹叡已然不敢再冒险了。
对,满宠的筹画在战略层次上也有风险的。
如今江东在逍遥津复筑城塞的举动,曹叡也知道了。
是故,多次驰援淮南的他,不难推测出江东修筑城塞后,必然会拓宽东淝水与南淝水之间的运河,令江东水军可顺畅北上、长驱至寿春城下。
如此,满宠所言的以骑频频扰之、令其疲于奔命之策一旦效果没有如期,那么,日后魏国想夺回合肥城就事倍功半了!
毕竟,趁着贼吴现今立足未稳时决战,自是要要比拔城池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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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所言颇得朕心,且待朕兼听他人之意后再作定夺。”
持续了好久一阵的沉默,曹叡才幽幽开口,“不过,今合肥已陷于敌,卿可先为战事绸缪一二。嗯,夜深矣,朕便不扰卿安歇了。”
言罢,示意满宠不必依礼恭送,起身大步出帐而去。
而独自枯坐在军帐内满宠,则是悄然叹息了声。
非是他不明曹叡离去时“先为战事绸缪一二”的意思。
无非,乃是在寿春城以南方圆三百里内推行坚壁清野罢了。
江东占据合肥城后,兵锋亦会顺势拓展很多。如在寿春城周边屯田的黎庶、临近六安的各县百姓,当尽数徙离前线,以免被战火波及或被贼吴掳去江东。
而是他心中了然,曹叡并没有认可他的筹画。
抑或说,曹叡终究乃是继成之君。
登上帝位之时,便是坐拥了天下。而不是凭借数千兵马,积累一城一县、一刀一枪打下偌大基业的魏武曹操!
是故,曹叡亦没有魏武帝那种跃马挥鞭的果决。
更没有那种奋然一搏的豪气!
自建安十三年随征赤壁以来,便长留荆襄与淮南战线与江东作战的满宠,哪能不知道,江东修筑合肥旧城的意图?
焉能不知如今不夺回合肥新城,会导致江淮局势的演变?
但利弊衡量,两害相权不应是取其轻么!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唯无惧者方能成大功。
就如昔日魏武曹操北征三郡乌桓,若是担忧荆州刘表袭许昌而畏手畏脚,焉能有大河之北不复患!
今不忍一时,执意与贼吴争长短而损耗国力,他日逆蜀复入寇,恐悔之莫及矣!
唉.......
满宠将冷掉的酒水一饮而尽,意兴阑珊的卷衣而眠。
在后督领雒阳中军赶来之人乃是蒋济,天子曹叡既然声称兼听则明,必是听取蒋济之策。
亦是说,强攻贼吴以解寿春之困,弗能改矣。
他亦有心无力矣。
不过,这点他却是猜错了。
曹叡在雒阳的时候,已经问策过蒋济了。
故而,他在出军帐归自身行所后,招来共计议之人,乃是此番随军的中书侍郎。
御驾亲征,雒阳庙堂诸多事务他只能委于臣僚,但不可改诸事皆要快马传来与他过目,携带一中枢臣子随军乃是必然。
因此番疾驰而来的干系,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二人皆年老不堪颠簸之苦,故而便携来了中书侍郎,王基。
字伯舆,青州东莱人。
寒门举孝廉出身,曾任时青州刺史王凌的别驾。
后被召入雒阳为秘书郎,但王凌却以王基署事才能而求归,司徒王朗再辟仍拒不遣;再后,大将军司马懿辟之,方放行。
于是曹叡知王基才德兼优,乃擢入中枢,授中书侍郎职。
不过,曹叡将他召来计议,倒不是冀望不曾督兵临阵的王基,能给出比满宠更好的谋划来。
先后问策于蒋济与满宠的他,心中对战事如何调度已大致有了决断。
召王基,不过是想听听不一样的声音。
每个人立场不同,所给的谏言自然不同。身为君主当兼听而择、去芜存菁,以求无有遗漏。
反正,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嘛。
且听听,若对战局有所裨益固然是意外之喜,无有便权当闲谈罢。
令人意外的是,在中枢接触机密、知魏国淮南与荆襄两地兵力部署的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