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结束的时候,宫娥们捧上灯盏,皇后道:“带你去东偏殿?还是旧时样子。”
黎玥瑶笑道:“好。”一行人便起身而出。
郑绾上前打起帘子,引贵人们鱼贯而入。黎玥瑶一进去就被震住,满屋子的球型琉璃灯,照得如同白昼,墙上挂着一副春日游园图,琼楼玉宇中有一个严妆贵妇,一身轻裘地端坐在花园里,跟前一个贵公子,一个贵小姐,左下角有四字:历历春明。
黎玥瑶望着画失神片刻,很快她又环顾周遭,对二圣笑道:“确实和小时候一样。”
皇后笑问:“当真?”
黎玥瑶点头道:“当真,晚膳的馔食,偏殿的陈设,还有姑姑姑父,一切都不曾变过。”她娇滴滴一笑:“除了庭中的梧桐树长高了。”
圣人笑道:“一样就好,一样就好。”他瞧了一眼皇后,道:“朕还有公务在身,瑶姬陪陪姑姑吧,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宫里都不热闹了。”
黎玥瑶看着圣人远去,安静地坐在皇后旁边。二人静默良久,各怀心思。好一会,皇后才开口道:“姑姑舍不得你的。”
黎玥瑶笑道:“瑶姬奉陵十年,也舍不得姑姑。”
悬针上了皇后的眉头,她接道:“瑶姬是皇兄的女儿,我怎么舍得呢?”
黎玥瑶心中一酸,却笑意融融,道:“便是感激姑姑庇护,不然凭我的身份,想来早已灰飞烟灭了。”她言罢,款款站起,跪跽在皇后面前,道:“可汉南大姐姐是姑姑的亲女儿,瑶姬知道姑姑艰难。既然朝中对我这样一个帝媛非议颇多,与其让姑姑难堪,阴太子猜疑,倒不如随了他们心愿,和亲哈丹。”
皇后一时愣住,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劝她同意,没成想黎玥瑶如此决然,她含着对皇兄的愧意,含着对女儿的思念,含着对丈夫的不满,咬牙切齿地抹干眼角的泪水,扶起黎玥瑶道:“我儿可知哈丹苦寒,便是夏日也是长风寒月。”
黎玥瑶挺直了腰板,倾身在皇后怀里,笑道:“汉南姐姐可以,瑶姬也可以。”
皇后拉着她的手,沉思良久,道:“只是,你大姐姐认定了你是祺儿的,来信说万万不可下降,若是情势不容,也可以……”她停了住了,忧心忡忡地望着面前的孩子,“暂避。”
黎玥瑶坦然一笑,问道:“何时叫情势不容?”
皇后正欲开口,黎玥瑶忙接话:“娘娘只说圣人的意思就好了。”
皇后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宫人使了眼色。贺嬷嬷会意,屏退众人,从外头取来一个锦盒放在桌子上,然后也退了出去,掩了门扉。皇后道:“这就是圣人的意思。”
黎玥瑶打开锦盒,是一道尚未装订的圣旨,全文套话,只有一句值得注意。“则礼部不日预备嫡公主仪仗以备清州公主适哈丹。”黎玥瑶喃喃自语,揣度着圣心,问道:“今日城中有匪,我来时知道一二。十日前哈丹来使,上供朝廷,语汉南公主思乡情切,请求皇族慰问。十年前哈丹便以此法娶五公主,此番故技重施。昨日哈丹使者尚在皇城,有匪于驿馆前作乱,口中叫嚷着哈丹助纣为虐,窃我大元……”
“清州公主适哈丹,‘适’?”这一字用得极玩味,黎玥瑶抿了抿嘴唇,盯着皇后的眼睛,继续说:“一呼百应一般,城中多户退役士兵被人击伤,好像生怕哈丹不知道,朝廷不知道,元宫还有我这样一个孽子。”
皇后深知此去多险阻,望着眼前的故国人,一派无畏之气,不免愁肠百折,她突然站起来,在黎玥瑶不解的目光中,向她进了一步,突然跪倒在她身去,临窗而叹道:“帝媛,他日九泉之下,我有何脸面去见堂兄堂嫂,去见我黎家的列祖列宗?”
黎玥瑶被她举措一惊,本欲互相跪下,听罢皇后所言她才站起来扶起皇后,四手相搀,四目对望,尽是模糊颜色。皇后这一跪泯去黎玥瑶对她十年不顾的怨气和怒气,她一下子声音沙哑了:“姑姑瘦了好多。”
皇后泣道:“我早已是奈何桥上的一把枯骨,想来是我上辈子作孽颇多,要我濒死之际缠绵在无趣红尘这若许年。这里也就你和汉南了,十年了我终于见到帝媛了。我的汉南,我的汉南呢?做这个九州一统的皇后有何用?为什么我回望人间只见慢慢黄沙,不见我的汉南?”她掩面拭泪,嘴里含混着“汉南”“裕儿”的称呼。
卫国的大公主讳裕,二公主名德。“茂德渊冲,天姿玉裕”,都是被寄托厚望女儿们,不消思索,也知道是千尊万贵的养大,被捧在手心里。黎玥瑶回望平生,如同隔世,她嘟嘟囔囔道:“姑姑不哭了,我带你去看姐姐。”
皇后此时如同抖栗,抱着她道:“好孩子,好孩子。”
“只是求你一件事。”黎玥瑶鼓起好大勇气,才说出口。
皇后也不管了,只管答应:“凭他多少件事,姑姑都尽力答应你。”
黎玥瑶摇摇头,苦笑道:“明日我去兴庆宫晨醒奉膳,请故元十一皇子护姎随行。”
此言一出,皇后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