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正午,日光均匀恬淡,深秋的天空如用水冲洗过一般,瓦蓝澄透。繁光宫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些收尾的工作,林桑青便不再当寸步不离的监工,趁着天气晴好,领着枫栎到御花园里放放风,舒缓一下这段日子的疲累。
眼下这个时节,宫里的菊花开得正好,花匠们心灵手巧,除了最常见的□□和白菊,还培育出数种颜色罕见的菊花,其中当属紫菊和粉菊最得眼缘。
在园子了逛了一圈,赏赏花,说说闲话,林桑青刚觉得连日来的疲惫松懈不少,开始哼着小曲了,转头从一座假山后穿出来,好巧不巧的看到了柳昭仪。
口中小曲戛然而止。
柳昭仪该是刚到御花园,视线放在五颜六色的彩菊上面,微微侧首,惊讶而欢喜地和身边的侍女说着什么,还没有看到她也在这里。
林桑青顿步在一盆粉菊旁边,偏头对身边的枫栎不解道:“咦,她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还能出门?”
枫栎跟着她顿足,压低声音,面色如常道:“娘娘有所不知,尚书大人听到爱女被罚后,心绪实在难平,他亲自进了一趟宫求情。皇上不好驳他的面子,便解了柳昭仪的禁足,让她如常活动,但俸禄还是照旧罚的。”
原来是这样,重要的朝臣亲自求情,哪怕是九五之尊,也要给他三分薄面的。
弯腰折一支粉菊在手,林桑青掩去唇角的嘲笑,淡淡道:“有个位高权重的爹,真不错。”
兵部尚书啊,那可是握有实权的职位,只差一步,便可晋为宰相。若她没记错,朝堂上按理说要有三位宰相,分管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但如今宰相之位空了一个,且空的还是最重要的尚书省。
皇上近来十分宠爱柳昭仪,对她爹柳尚书也是亲睐有加,极有可能,会让他来填补这个空缺。
抬眸凝视手中的菊花,林桑青想,朝堂局势如何与她有何干系,她左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普通人,是生是死她都不在乎了,又何必在意诡谲的朝堂之事。
把粉色的菊花比在嘴边,她朝枫栎嘟嘟嘴,“哎,枫栎,你看我的嘴巴,像不像这朵花?”
枫栎:“……”
唔,她干什么露出这种无话可说的表情,是不像吗?林桑青正要再弯腰去折一枝花苞小的粉色菊花,刚低下头,前方突然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林昭仪。”
像是要透过名字把她给碾碎似的,还是最好连骨头都不剩下,全部碾成粉末的那种。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步摇上缀着的珍珠打在耳边微微疼痛,林桑青缓缓抬起头,似笑非笑道:“柳姐姐。”
柳昭仪不屑的冷哼一声,继续拿凌厉而厌弃的眼神看她。
只当没有看到,林桑青直起腰,故意装作不解道:“咦,姐姐怎么出来了,我记得姐姐似乎被皇上罚了禁足来着,难道说,皇上给你解了禁足吗?”
娇媚的面容上得缀满温柔和娇羞才好看,但现在,柳昭仪那张娇媚的面容上缀满了怨毒,便显得有些丑陋,“禁足?若不是你有心嫁祸,故意做出大方的样子,将那块绣有山茶花的布料让给我,皇上如何会将我禁足?”她沉着脸道:“林桑青,没想到这宫里心思最为深重的人竟是你这个刚进宫没几日的小丫头,手段当真是高啊,只怕淑妃都不能与你相比,是本宫小看你了。”
天底下的女子都有同一个小心思,不爱被人往老了说,柳昭仪的这句“小丫头”让林桑青这个二十多岁的老女人很是受用,都有些飘飘欲仙了。
啊,年轻真好。
“姐姐高看妹妹了。”她笑着对柳昭仪道:“妹妹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每日思虑的都是一日三餐这种小事,哪里有闲暇功夫去想点子嫁祸于人?”
抬手让身侧的宫女扶着,柳昭仪满脸不屑,冷冷哼道:“故作天真。”另一只手推了推发间的步摇,仪态万千道:“你父亲不过是户部的侍郎,手里头压根没多少实权,既然你想和我作对,那么,本宫也不必手下留情了,我非要你家破人亡不可!”
柳昭仪脑袋里塞的都是什么,棉花吗?林桑青低头无奈浅笑,她之前并没有做过什么害她失宠的事情,现如今不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还是内廷司的人当真疏忽,放了那块山茶花衣料进去,她也不查证一番,就直接赖在她身上,认为是她栽秧嫁祸了?
林桑青不禁怀疑,柳昭仪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也许家中有权有势的权贵姑娘活着并不需要脑子,有嘴巴喘气就行。
她无意与这样是非不分的人争论不休,暗地里翻个白眼,眯着眼睛笑道:“好啊,我等着那一日的到来。届时姐姐别忘了送我一口薄棺材,若我暴尸荒野,定会变成孤魂野鬼回来搅扰你,让你终日不得安宁的,那可如何是好。”
柳昭仪照旧不屑,“倘使你变成孤魂野鬼,本宫也会请道人来将你降服,你会再死一次,变成聻,比鬼还要可怜,看你还怎么让我终日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