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晨起, 肆虐多日的大雨终于停止, 太阳从天际探出一角, 虽算不得阳光普照,却也不复之前那般阴沉。
这是一个好兆头,也许过了今天, 两百年难得一遇的春汛便会褪去,接下来便可以帮助武鸣县的居民重建家园了。
整顿完毕, 马车继续向着武鸣县前进, 林桑青靠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上, 目光时不时望萧白泽身上瞥一圈,继而快速的收回来。
她很不解, 非常不解,为什么看上去羸弱消瘦的人竟然有那么旺盛的精力, 现在好了,她的腰疼非但没有减轻, 反而愈发严重了, 萧白泽简直混蛋啊啊啊。
她决定半天不和他说话。
午时还未到, 两辆马车便已一前一后抵达武鸣县,当站在被洪水浸泡过的大地上, 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受灾民众,林桑青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她所看到的完全是一幅地狱之景。
她打小在平阳城中长大,几乎从未出过城, 平阳城是乾朝的皇城, 乃是整个乾朝最富庶的城市, 她从来没有看到穿打着补丁的衣服的人,也没有看过饿的面黄肌瘦的人。
当然,她得除外,她穿的衣服经常打补丁,也经常饿的面黄肌瘦,但那是娘亲故意为难她的原因,与穷不穷富不富没有关系。
这个叫做武鸣县的小山城远离皇城,加之地势不好,本来就穷的叮当响,经过这场来势汹涌的洪水肆虐之后,这里俨然成了人间地狱。
由于房屋都被洪水冲塌了,难民们没有地方可以落脚,他们都聚集在地势最高的官府旁边,几乎不用刻意寻找,眼睛所到之处皆是饿的面黄肌瘦的难民。他们穿的衣服上缀满补丁,许是从洪水中逃生的缘故,很多人的衣服上除了补丁之外还有脏兮兮的泥泞。
没有吃的,他们便开始啃树皮挖野菜根来果腹,如果哪里突然传来一阵躁动,那么那个地方肯定有人挖到了好吃的野菜根,他们已经不在乎吃的是什么了,只要能填饱肚子,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再难吃的东西也吃的下去。
官府的白色砖墙下坐了位上了年纪的阿公,他靠坐在砖墙上,怀里抱着一位阿婆,阿婆已经停止了呼吸,身体都已僵硬了,不知是饿死还是病死的。他便那样抱着自己的妻子,干涸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情,像死人一样,然而起起伏伏的胸膛分明彰示着他还是个活人。
哀莫大于心死,也许阿公人还活着,但他那颗曾经热情澎湃的心脏应该已经随着阿婆的离世变得平静了,平静得像死去一般。
眼睛涩得厉害,林桑青背过身去,眼泪忍不住流淌而出——真的太惨了,所有人都很凄惨,她讨厌这场洪水。
箫白泽的态度却很平静,平静得像他曾经历过比这还要凄惨的事情一般,除了眼底有波澜起伏之外,从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怜悯或同情之色。
武鸣县临近石跃江,而石跃江里淤泥最多,连日来的大雨使得石跃江水位上涨,这是造成洪水突发的最大原因。洪水席卷全县时,江底的淤泥也被卷了起来,如今洪水虽然已经褪去了,道路上却还布满泥泞。
白色的软底鞋子踩在泥泞的道路上,转眼间便变得脏兮兮的,萧白泽的洁癖症似乎突然消失不见了,他站在泥地里,拧着眉头询问嚼菜根的难民们,“你们怎么开始吃野菜根了,官府没有下来分发粮食吗?”
“官府?”有位四十左右的瘦弱汉子打量他几眼,叼着一块烂草根,半是嘲讽半是抱怨道:“看公子您这一身打扮,应当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富贵人家自是不懂我们这些底层老百姓的辛酸。官府的人哪里会管我们老百姓的生死,我们在这儿空着肚子挨饿,吃树皮吃野草,他们躲在官府里头吃肉喝酒,不信你闻闻,酒香是不是已经从里面传出来了?”
的确有淡淡酒香从官府里面飘出来,闻到这个味道,箫白泽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竭力保持镇定道:“朝廷不是拨了六百万银子下来赈灾吗?纵然银子不够帮你们每个人重新修葺房屋的,却也足够购买粮食了,你们何至于饿得吃树皮吃野草?”
与萧白泽对话的难民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他显然饿了很多天,双侧脸颊深深凹陷进去,看着挺可怜见的,“啥?六百万?”闻得萧白泽吐出六百万这个数字,他忙撇嘴质疑道:“你可别信口胡说啊,官府的人说了,朝廷只拨了三百万两银子下来赈灾,现在三百万两银子早已经花完了,朝廷不再拨款,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好任我们挨饿。”
双手捏成拳头,萧白泽沉声道:“三百万两?”咬紧牙关,他冷笑一声,“呵呵,三百万两。”
林桑青虽说不上了解萧白泽,却也清楚他的一些小习惯,譬如当他捏着拳头露出冷笑时,便意味着他的怒火燃烧到了极致,等到燃烧的怒火释放出来,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遭殃。为了不让这一刻到来,林桑青忙抓住萧白泽的衣袖,温声细语地宽慰他,“好了好了,你别生气,拳头捏的这么紧做什么,快松开。”强行掰开他攥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