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瞧着她微笑道:“但如今少师收你为徒之事已经沸沸扬扬,风传天下,那么他那日带走你之事,也就有了最好的解释。你不必再担心这一节了。”
阿秋始回过个中味道来。沸沸扬扬,风传天下,这必是二师兄辖下刑风堂的作为。墨夷师兄还真是好心,千方百计不忘给她讨定名分。
顾逸本人是不可能到处去说的。但他既明明白白地一直留她于金陵台,也就不会否认。
那么此事在世人眼中,就算生米煮成了熟饭,无论是她还是顾逸,都不可能再反口了。
阿秋想着当日拜师时的荒谬情形,顾逸被自己那一吻惊退,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年都不会想要教她任何东西了。
可明明是他逾矩在先。
自己真的是枉担了虚名,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呵。
安道陵微笑道:“你本就是天资横溢的白纻舞者,体质根骨绝佳,少师若看上你,想要传你上乘武功,那也很正常。”
阿秋心中一动。她原本身怀武功,却为免人疑而不能暴露。安道陵是在提点她,有了顾逸这个师父,无论她跟他学了什么又或者根本什么没学,她这身武功都是过了明路的了。
下次再有裴夫人逼她服毒之类的事,她可以光明正大施展上乘武功,事后全推顾逸教的太好、三天便教会了便是。
她倒从未想过顾逸这个师父还可以拿来这般用的。
可惜安公不知道,自己眼下已然失去了武功。
安道陵花白长眉拧起,正色道:“阿秋,我此刻召你来乐府,却是有事要你去办。当然,你身份已不同以往,自可拒绝。”
阿秋此刻虽然只是六品典乐,却是乐府名义最高管理者、太常寺卿顾逸的弟子,顾逸不使唤她做事,谁敢再去调她做琐务。
放眼整个乐府,亦只有安公有这般“外举不避亲,内举不避仇”的风度胸怀,量才为用,而不管她是否顾逸弟子。
安道陵凝视着阿秋,双目一眨不眨地道:“此事若成,阿秋你的声望,将不止于宫廷,而会传扬于南北两朝之间,甚至达于西域。你绝不再仅仅是一名舞伎,而会成为战乱流离的当代里,各国人心中和平与友情的化身。”
以阿秋的聪明才智,猝听安公此语之下,心神不由为之震颤。
要知道,以顾逸如今的功业和声望,亦当不起“和平与友情的化身”这一称呼。毕竟顾逸生平至今最重要的功业,都是建立于杀戮和铁腕之上。
天下人仰望他,却也惧怕他。而不服者,亦颇有之。
理想的政治,是“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不过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群夷敌视,数百年间战火不绝,任哪一国,都难有那个功夫去修文德。
而到得此刻,阿秋亦终于感受到安道陵作为历仕两朝的乐府先辈,以及武林白道泰斗“天机四宿”之一,对自己的格外重视。
乐府不只应是佐宴解闷的闲情逸致所寄托,它更应承担起民族之间思想情感交流的重任。
语言所不能及的地方,乐舞可以表达,可以传扬。
语言所不能及的人心深处,乐舞可以抵达。
安公正以自己半生扎根乐府,浸淫于艺乐道的眼光,向她展示乐舞在这个时代中,所能起到的作用。
阿秋深吁一口气,迎上安道陵的目光,道:“请安公吩咐。”
安道陵的目光转向渐渐幽暗的窗外,道:“你还记得我叫你去应付的,那龟兹乐舞团的万岁公主吗?”
阿秋一想起此女,眼前便能清晰地浮现她那深黛绿的眼目,似是永远在算计的花容,脸上浮现愁容道:“那时回来不及向安公禀报,但您想必已然知道了结果。上官大小姐怀疑她是来自隐月族的杀手,而我最近在西市刚遇见她一次,又更确定了几分。”
她将在西市遇见万岁公主的始末详细道出,只隐去了师兄墨夷明月插手之事。
孰知安道陵听完,最引起他兴趣的,却既不是理应被软禁的万岁公主竟自由现身于西市,也不是顾逸陪她去买东西,而是另一件事情。
他眉头大皱,神情极其凝重地道:“你说,那万岁公主出手与你抢夺的,是一块汉砖?”
阿秋更正道:“准确来说,是半块汉砖。”
安道陵神情变得更为紧张,道:“你仔细回想,认真回答我,那砖上,可是浮凸绘有长袖舞者之像?”
阿秋这次答得极快,皆因若非那标志性的造像,她也不会一眼就看中那半块汉砖。
因为师父书房里那半块残砖,上面所绘画的,便是长袖折腰舞者之像。时间久远她亦记得不是那般清晰,但总觉一眼望去便很相似,当时才会立刻决定买下。
安道陵长吁一口气,道:“阿秋你现在可否把那汉砖拿过来,给我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