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羑入宫面圣了。
随他一起来的还有门下侍郎的女儿周采倩。
我们四个各怀心事,也就只有我父一人满面春风。
杨羑长得确实俊秀,但一看就还是个意气用事的少年郎。采倩似是比姚植大一岁,白白净净,温柔至极。
我父问了他们两个读过什么书,往日爱干什么;又问了杨羑大理寺的事情,再问问周姑娘几句蔡文姬的诗。他们两个都答的滴水不漏、礼数周到,尤其是那周姑娘,甚至比我更像大家闺秀。但他们俩的态度全都不瘟不火,似乎并不因为皇室的青眼感到欢喜。
那就是都不乐意了。
杨羑不乐意很正常,周采倩又为何不愿?总而言之,不论我们四个是什么态度,我父倒是乐意的紧——尤其是周姑娘。临回家时,我父赏了她一大堆宝贝,是坐了姚氏的轿子抬回去的。
“如何?”我父笑笑呵呵的问我们。
姚植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娶了周采倩还能娶别人。可我不一样,我只能嫁给一个男人做妻子。
我父让姚植回去了,只留我一个。
“杨羑你喜欢吗?”
“……小屁孩儿一个。”
我父笑起来,说:“小屁孩儿?人家比你还大五岁呢!年纪轻轻能做到大理寺少卿,可不是全靠家世。”
“可他当驸马不就是‘全靠家世’?”我低下头,小声嘟囔着。
我父皱起眉,语气更严厉了些:“奉姚!”
我抬头,眼眶里满盈着泪水:“爹爹,”我问他,“为什么人人都想当太子妃,却没人愿意做驸马呢?融融比阿植差在哪儿?女人比男人差在哪儿?”
“一出生就有人说双生子不祥......如果不是我娘拦着,我早被人送出宫了,可谁又敢把阿植送出去?”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在微弱的风中瑟瑟发抖,“现在我要成亲了,连我的婚姻都要被用来打击杨家……牺牲我,去为姚植的将来铺路……凭什么?”
我父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我,显得有些迟疑。我吸吸鼻子,揽揽衣裙,跪下去。
“爹爹,如果这是公主的职责,那奉姚愿意嫁给杨羑,”我顿一下,又道,“奉姚只是有一点点委屈……”
“唉,”我复父叹口气,“那祝辛呢?你愿嫁吗?”
我有点奇怪地抬头,他如何知道……
对,大长公主。
“祝太傅……他不会娶奉姚的,”我小声说,“他是国柱。”
“知道就好,”我父说着,伸手摸摸我的发顶,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融融,祝辛已过而立,而你才刚及笄不久,他只怕是……把你当学生。”
是吗?我是他学生吗?我想到那新折的芙蓉、犹带着泥的莲藕、没什么甜味儿的粽子……
“何况他到现在都未娶妻,他有自己的抱负。”
我知道啊,他身上绛色的官服、头上长翅的乌纱,不是正明明白白落我眼里吗?
“奉姚身为姚氏女,愿做杨氏妇。”我伏在地上,青砖地硌得我额头发疼,一片冰凉。
我父终究没忍心就这样把我许给杨羑。
“再相处相处吧,总得挑个满意的。”我父这样对我说。
就这样,太子和公主一起议亲,婚帖却只下到了周家。
门下侍郎周远容之次女采倩,八月初八嫁入东宫,为太子之发妻,晋太子妃。
采倩嫁进来那天,天气特别好。
她坐着镶了各式宝石的婚轿,一步一摇地进了东宫。
那轿子是奉国太祖迎娶姜皇后的轿子,已经用了一百多年,只是每一个用这架轿子的女人都要亲手给它添一点东西。采倩没往上加珍宝玉石,只是在四角缀了四个小铃铛,没甚特别,像是奉国婴孩手上戴的银镯上卸下来的小铃铛一样,走起来也不甚响,听不见似的。
那轿子晃啊、晃啊,跟在姚植骑着的高头大马后。乐人们吹着唢呐,敲锣打鼓,彩色的飘带在像是几尾游动在空中的鱼。人们额首相庆,喊着什么“恭喜恭喜”、“百年好合”之类的吉利话。姚植一身红衣,胸前一朵红花夺目,捧手向围观的人们道谢。
真是热闹极了,也喧哗极了。
唯有那架华丽至极的轿子,安安静静的,只有四颗小铃铛若有若无的响着。
叮当——
轿子进了皇宫,采倩蒙着盖头被人引下来。她口中含着红枣,一句话都不准说,沉默着和姚植拜了天地,在宾客的欢笑声中被姚植打横抱着进了洞房。姚植才十六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采倩虽没姚植高,但身量在女子中也颇为高挑,姚植几乎要把她摔下来。她只沉默着从红袍下伸出一双冷白的手,自救般地勾住姚植的脖子。
我看这婚礼俨然一场闹剧。
红花褪色,红烛冷寂。
椒房阿监青娥老。
端午节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