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忽阴忽晴了一阵子,终于在月初降了初雪,府中行走的仆从们一下子衣着臃肿起来。
甄氏怕冷,盖着毛绒毯子坐在暖榻上,听婢女们在外头轻手轻脚地忙碌,心里却不平静。
不久前,谢延堂当面嘱咐甄氏:谢诵和辛有要回来长住。辛有进了谢家以后,甄氏要以身为责,把辛有当自家晚辈一样照顾,教她闺秀该守之礼,使她不辱谢氏门风。
甄氏吃惊之下,很快领会到:这是谢延堂为了拉拢儿子,不惜走上的一步险棋。
出于对自身的考虑,甄氏不由担心:谢延堂和谢诵的两虎斗,谢延堂到底有多少胜算?甄氏知道谢延堂多么看重谢诵,他就是要栽在儿子手里的面相!
所以,甄氏如何能安生?
这些天来,甄氏如消磨使人噎喉的粗粮般在心里内战,反复盘算自己对此的态度和策略。
甄氏明白,谢延堂是在利用辛有,但他一定不喜欢别人看破这一点,而是需要她积极配合,让他顺利达成目的。
辛有只是会被丢弃的工具,这让甄氏的嫉妒之情稍微得到了安慰,但这府中突然多出一个好像比她更受宠的女人,还是像难以消磨的粗粮一般梗在甄氏的喉咙里,让她愤愤不平。
甄氏不禁厌倦地皱紧眉头,想到自己命数太差,虽然日日锦衣玉食,却是嫁了个没滋没味的老夫。
婢女香冬抬着一张冻红的脸颊,从外面匆匆地走进来,向暖榻上的甄氏一鞠:“夫人,人来了。”
辛有终于来了,一早就让甄氏心神不宁的靴子终于落了地,甄氏丢开绒毯,伸手抚了抚发髻。
香冬看看甄氏的家常装扮,小声问:“夫人要换件衣裳吗?”
甄氏微微直起的腰,又松散地扭了回去:“见她还要换衣裳?”
香冬不言不语地往侧旁一站,甄氏的眼睛里忽然微微一闪,弯着嘴角对香冬说:“去,到我的首饰箱里拿两根金钗戴着,把外面的袄子脱了,穿我那件红纺的半袖棉甲。”
甄氏命香冬一番打扮,让香冬金锦闪烁地站在自己的身边。甄氏以为辛有今日进谢府,肯定也会极力金锦闪烁地打扮自己,就让香冬和她比一比吧。
辛有在门前下车,银德给她戴上暖裘的帽兜,阿景跟着从车后跳下来,提上两包简单的行李。
辛有今日来府是管事赵福反复关照过的,接应的仆妇们在檐下立着脚等着,马车一停下就赶过去殷勤伺候,全当辛有是甄氏的内亲,打算好的称呼是表小姐。
雪景中谢府银装素裹,里外步道扫得一尘不染。辛有一行进门后,赵福也闻讯赶来,见了礼后瞪眼一问:“小姐的手怎么了?”
辛有的左手上裹着一层伤布,是之前摘下丰乐斋的招牌时不小心划破的。
确定只是无碍的小伤后,赵福道:“请小姐先跟我去见夫人,已经通报过了。”
辛有道‘有劳’,轻轻环顾四周,和以前来这里时承受的巨大压力相比,辛有如今的心情是‘既来则安’,因为这是为承诺作出的努力,谢诵在这里等她。
三人跟着赵福向内院走,阿景一脸严肃,目不斜视,银德看着沿路雕梁画栋的装饰,则觉得大开眼界。虽然同在玉北城,且她的旧主余大人比谢大人的官阶还高些,但府邸内的气派却大不如谢家。
廊路尽头,出门下阶绕过一片小院,甄氏的住处芳园近在眼前,有个小厮从后面赶上来道:“赵先生等等,公子来了。”
谢诵来了,赵福和银德,阿景连忙行礼,辛有似乎被他英姿洒脱的样子灼热了眼眸,害羞地避开了视线。
谢诵向大家看看,“你们来了。”
银德道:“来了,公子。可喜今儿放了晴,事事都顺当。”
谢诵问:“辛有,你的手怎么了?”
辛有把手向下藏藏:“没什么。”
阿景道:“公子,姐姐的手被木匾上面的竹钉划伤了,因为急着出门,竹刺还嵌在里面呢。”
谢诵道:“那怎么行?阿景,以后要好好照顾姐姐。辛有,跟我去处理伤口。”
赵福提醒道:“公子,夫人在等小姐。”
谢诵说:“先不去了,处理伤口要紧。”
谢诵带走了辛有,赵福站在原地品了品其中不一般的滋味,才去芳园门口告诉了甄氏的婢女。
谢诵住在南院的怡文轩,辛有跟着他,糊涂地走了一阵子,不见附近再有闲杂人了,才离他近些问:“辛澄,你在等我?”
谢诵低头看她,“嗯,你的手疼吗?”
辛有道:“是我不小心了,铺子的木匾是我当初好不容易挂上去的,也想亲手摘下来。”
谢诵道:“等把木刺夹出来,再涂上药就不疼了。这府里只有谢大人和甄夫人两位长辈,管事和仆从都随你差使,如果有犹豫和为难的事,一定要告诉我。你是为我而来,我也是为你而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