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杰一家到时,灵堂已布置了一半。堂屋里白色的“奠”字歪歪扭扭贴在正中央,风一吹,左右摇晃着。
本就狭窄的段家大堂内各色人来来去去,更加拥挤了。
段银生穿着一身黑色的寿衣安静躺在薄薄的木板上,就像睡着了一般。只有口鼻上头覆着的黄纸纹丝不动,提醒着众人他是真的走了。
瞧见段杰夫妻进门,段烈同林氏快速红着眼上来,打算替他们换上孝服。段杰却轻轻推开他们快步走到段银生跟前,“扑通”一声跪下,眼眶唰一下通红。
麦氏接过林氏手里的孝服换上,又替几个孩儿穿上,哽咽着对段泽几个道:“去给你们爷爷磕个头。”
段泽听话地牵着段溪的手,沉默地跪在段杰身后,眼底已是湿红一片。
段淮还小,一个本村的婶娘只在他腰间扎了一条麻绳,他也听话地乖乖配合着,即便是窝在陌生的林氏怀里,也未见吵闹。一屋子的人进进出出,烟熏火燎的大人都有些受不住,段淮竟只是睁着大眼,安静地四处张望着。
麦氏跪在段杰身旁,轻轻道:“爹,我们回来了。”
段杰的肩膀微微耸动,他问段烈:“爹,走得还,安详?”
段烈上前道:“爹从河镇回来精神就不行了,前天开始就连水也喝不下……昨日夜里咳了一夜的血,凌晨就走了……”
段杰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段烈每说一句,就如刀子在他心上割一刀,直叫他痛不欲生。
那一面,竟真的是,回光返照。
可笑自己居然毫无知觉。
“不过……”段烈轻轻道,“爹是笑着走的,尽管他一直在咳。他说,大哥素来就是个能把自己个儿日子过好的,二哥在河镇日子也过得好了,三哥有大哥照应着……我,二哥……”
说到此,段烈已是泣不成声。
尽管已病入膏肓,做父母的,永远是牵挂着自己的孩子们。
龚氏由人搀扶出来,看见段杰便是扑上去抱着他的肩膀就是一通嚎啕:“我的儿哇,你这个狠心的儿哇,你可是回来了……”
龚氏嗓音本就高亢,此时又带上哭丧特有的音调,入耳更觉凄凉,在座的人们都跟着抹起了眼泪,便是整条村都跟着陷入了哀思。
一时间,陪哭的、劝慰的,各种声音不绝如耳,段淮终是被吓哭,跟着尖声嚎啕起来。
逝者已矣,再如何悲伤,皆不可挽回。
发泄过后,段杰问:“报丧的人都安排了么?还有灵棚等一应东西皆准备的如何了?”
段烈支支吾吾道:“三哥……三哥说这些要待大哥回来再……毕竟爹……”
段杰立刻便明白了。
毕竟爹是分给了老大和老三家的养老。
难怪人半夜走了,直到辰时都过了,家里还乱糟糟的没个样子。
段杰同段烈道:“老三呢?”
段杰低头:“三哥去迎大哥了。”
“荒唐!”段杰气急,“一屋子的人皆等着,他却跑出去了,大哥是什么三岁小儿,还能不认得回家的路?”
屋子里其他的宗亲族老皆窃窃私语起来,那投射过来的目光格外耐人寻味。
乡下地方就是这样,人情味有,却也就那么回事。
说归说怨归怨,事情还是得张罗起来。
等段焘同段照兄弟两个进村时,灵堂已布置好了,外头的灵棚也开始搭了起来,巨大的白色灵花衬得整个段家白茫茫一片,即便是在村口也能一眼瞧得分明。
段焘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他加快了进村的脚步,后头的段照也吓得不敢再说一句“万事皆等着大哥回来做主”了,只安静紧随其后。
“这灵棚是谁的主意?”甫一进门,段焘便皱着眉,“那么大的白花瞧着叫人瘆得慌,太扎眼了,赶紧给我卸了!”
“还有这灵棚太大了,整条路都给堵了,左邻右舍的瞧见像什么话?”
龚氏原本瞧着大儿子回来要照着方才对段杰的原样再来一回,只这儿子到底离家日久有些生疏,且他冷着眉目站在门口的模样实在有些吓人,故龚氏只远远站着,情绪到底有些涌动,不过却只来得及喊出一嗓子:“我的儿哇……”
段焘便立刻严肃打断:“这么多客人都等着,哭成这样给谁看,没得丢人!”
龚氏便立刻如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一般,整张脸涨得通红,可到底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毕竟是亲兄弟,段家四兄弟五官还是很有些像的,段焘虽不是兄弟几个里个头最高的,但身材却是最魁梧的。再加上多年县城居上位者的气势,他这般站在门口威风赫赫,竟是将一屋子的人都镇了个十成十。
便是刚才训自己老娘如训孙子般的模样其实是有些不妥的,竟也无人敢说一句“大逆不道”。
段根生拨开人群:“既是老大回来了,一应便都交由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