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丽额头贴着膏药,人还没进门,便像只寻血猎犬般伸长鼻子使劲乱嗅。
“支书!你快闻,有鱼香!”
她横冲直撞径直来到刚才吃饭的餐桌,手指着空荡荡的桌面,语气肯定。
“有吗?”丁胜利到底是支书,举手投足都捏着派头,自持身份不能跟她那般到处嗅探。
他不紧不慢走到桌前坐定,交叠着二郎腿,胳膊肘至着桌面,习惯性从口袋摸出土烟袋,瞥了眼仅剩的几根烟丝又恋恋不舍地揣回兜里,对端着凉水过来的苏凤山说:
“凤山,你老实说刚才吃鱼了吗?”
“鱼?”苏凤山舔舔唇,恭恭敬敬将瓷缸端至丁胜利面前,苦着脸道,“支书,别说鱼了,家里连树皮野菜也没有,您没听说啊,我家女娃都饿得跳海了!”
“他撒谎!他们明明就吃了鱼!还是苏妍偷的!”刘美丽宛若抓住了苏家把柄,声音又尖又细,仿佛在给人定罪。
“吵什么!这里不是菜市场,还让不让人问话了?!”
丁胜利斥责地拍了拍桌子,示意刘美丽安静后,这才接着苏凤山的话道:
“是听说了,小妍她怎样了?身子好些了没?”
“还没好,在床上躺着呢。”
苏凤山还是没搭理刘美丽,目光落在瓷缸上,一脸的过意不去,“支书,家里没茶叶了,委屈你喝杯凉白开。”
“茶叶不止你家没有,大家都一样,凉开水喝喝也能填肚子。”丁胜利故作大方地端起瓷缸喝了一大口,指使道,“凤山,去把小妍喊出来吧,我有话问问她。”
苏凤山以前好歹做过两年生产队的账房,虽没当过官,应付这事还是游刃有余,搓着双手忐忑道:
“支书,您这是代表大队问话还是……?可别给我家阿妍扣什么帽子吧?”
丁胜利摆摆手,“放心吧,凤山,我在这里表个态。就算你们真吃了鱼,只要不是小妍偷抢来的,大队都不追究。”
“那行,我这就去喊!丁支书就是英明,我哪天得给您写封功德信!”
苏凤山马屁还没拍完,就听到刘美丽边跺脚边叫了起来:“怎么可以不追究!他们这是吃独食,摧毁社会主义墙脚!”
“……”丁胜利眉头立马皱起来,不悦道,“怎么,刘美丽,是不是要我这个支书让你来当?!”
“不是……支书……我……”刘美丽一着急,说话顿时磕磕巴巴起来。
“不是什么!”丁胜利打断她,“现在是特殊时期,公社还因时制宜,让大家上一天工放一天假去找吃的,总不能让乡亲们都在这大旱年里饿死。你说的大义凛然,我倒要问问,要是你家今天挖到树皮,你也会上交充公?!”
“我……当然愿意。”刘美丽眼珠子转了转,垂下脑袋,后半句声音弱如纳蚊。
愿意个屁!
要愿意那天就不会抢了海螺,今天又想抢苏妍的鱼了,只不过刚才被苏妍先下手为强,把她推水塘里了。
胆敢推她,哼,她一定要坐实她偷抢的罪名!让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苏凤山将刘美丽心里那点小心思看在眼里,冷笑了声,暗自讥讽道:这老刘教的好女儿。
“支书,你在这坐会儿,我这就去把阿妍喊过来。”
话音刚落,就见苏宝生垂头丧气地从外面走来,嘴里嚷嚷着:“爹,今天又什么没挖到,到处光秃秃的,树皮都被割完了。”
前脚跨进来,像是这才看到了丁胜利和刘美丽,诧异道:“支书怎么过来了?”
丁胜利还没回答,宝生突然满脸惊喜,急急忙忙坐到他对面,探头道,“我知道了!队里给我家分粮来了?!”
“分……粮?”
丁胜利被他说的怔了怔,看看苏凤山又看一脸希冀的苏宝生,他张张嘴,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罢了罢了,这一家大大小小都饿成这样,怎么可能刚吃过鱼。
他放下瓷缸,站起来对苏凤山道:“别喊了,我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回去?
刘美丽垂下去的脑袋立马支棱起来,“支书,您还什么都没问呢,怎么能现在就回去!”
到这,苏凤山终于拉下脸,怒道:“小刘啊,你一口咬定苏妍偷了鱼,偷了谁家的?走走走,我现在就跟你上他家对质去!”
“偷周家的!”
刘美丽越说声音越大,神色笃定道。
心想反正周野在县城食品厂上班,人不在,没法对质。
丁胜利被她说烦了,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刘美丽你别在这信口雌黄了!跟凤山道歉!”
砰的一声。
刘美丽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凭什么我要……”
丁胜利眉头气得打结,一个冷眼扫过去,后者硬生生把话咽下,气鼓鼓的非常不服气瞪了苏凤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