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途中,意欢一直在沉思,为她们所追求的坦诚、自我接纳,为张元的诅咒与报应。
孕期其实很痛苦,除了生理上因为腹中多了个胎儿挤压到脏腑器官和骨头而导致不适的原因外,还有心理上也生病了。她在空闲时莫名其妙就流泪,于睡梦中惊醒,脸上鬓角枕头都是湿的,每个夜晚无一例外。她不能让自己闲着,因为闲着就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她会在醒来之前的那几秒,疯狂憎恨跟诅咒那个使她噩梦频发的男人,她用恶毒的话语去控诉他,因为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然后从梦境中醒来,希望自己胸中郁气能随之宣泄,却不想仿佛置身于深海之底,高压,寂静,寒冷,黑暗,还有各种闯入视野的大型未知生物,让她窒息。
她以为自己要死去了,睁开眼猛地直起上半身,她的胸膛起伏不定,筋疲力尽,喘气声音沉重,就像回到高中时救溺水小学生那刻,达到力竭的极限。喘息渐渐平缓,脸上的汗珠流淌下来若断流的溪水,虽然兴南冬天很短,但有几天却猝不及防又回寒,人们都把刚收好的羽绒服跟厚棉胎又搬了出来。怎么会热成这样,她往脸上揩了一把,这才发觉,原来是惊吓的泪水。
肚子里的小家伙,或许感受到母亲的不安情绪,轻轻动了几下,她回过神来,咽了几下干痛的嗓子,开始自觉地对刚才的行为感到后悔。
蓝菊英勒紧裤腰带紧巴地活了一辈子,小时为父母兄弟,结婚后为丈夫孩子,哪怕丈夫离世儿子背弃,也风雨不改地爬各处的山,供奉各路神仙,就是要为所念之人祈福,她足够坦诚,喜欢就是喜欢,瞧不起就是瞧不起,最终临死前也没能见到儿子们一眼。意欢向来蔑视把命运和结果都归于神明保佑,如果上天真的讲公道,真的会倾听凡人的愿望,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仍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世间还有那么多的痛苦。
但肚子里的动静,却让她后怕。
命硬克夫,终身难有白头郎,今世遇见的男人都世缘浅薄,一个早早死掉,一个无子送终。
一字一句,曾经她所鄙夷的谬话,犹如紧箍咒一样缠绕她,让她脑袋发胀像要炸掉。
她的心理医生也是这么说的,接受自己的情绪,坏情绪有时候就像雪球,只会越滚越大。你越是去压抑,反而越容易被它吞噬。尽量去自我接纳,即便自己非常难受,但也允许自己去难受,同时尽量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可是如果她真的去接纳最真实的自己,不去控制心中所想,那么她阴暗的内心就会完全袒露于阳光之下,她是一个自私又恶毒的人。
她再次独身登上如安寺,自从蓝菊英去世后,哪怕自己也去了别的城市定居,但过节她总会回一趟东临,来这里问候穆大师,捐一笔香火钱。
自从这次回到东临后,更是如蓝菊英那般每月一来。
游神间她想,为了阿愉,自己总归是希望时征好的,望他长命百岁、幸福美满、儿孙满堂。因为自己实在不敢去深思,世缘浅薄,无子送终,到底是什么意思。
蓝菊英总说一个人的命运,他的命格是如何,是甜是苦,是穷是富,能活多久,以何种方式死去,早就定好了,人们要是想活得久一点舒服一些,就得诚心反省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多做善事去赎罪,这才能让宽容的佛祖看到自己诚意,从而保护自己。意欢当时肯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信起所谓的命格来,开始求神拜佛所谓之祈福。
她暗笑自己心虚抓急的囧样,竟被张元那番话给吓到,这个月初已经来过了,结果昨晚失眠后,今早一天亮就来了。
这段没碰面的时间里,她反省了自己面对时征时的过于应激的反应,连阿愉都察觉到不对劲了,毕竟她还是要以阿愉的感受为主的,要是自己对他表现出厌恶和不耐,总会影响到她。
而他在对待阿愉的事情上确实也没犯什么错。
“你怎么还在?”她回到家被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一跳。
现在已经快九点了,有几次他来看阿愉留下吃饭,只是她每次都加班,所以就没碰上过。
察觉自己态度不太好,抿了抿唇,怕他误会,有些尴尬笑问:“她睡了?”
“还没,在房间玩呢。”他解释道:“阿姨有事,帮小羽洗完澡就出去了,所以我留下来陪她。”
意欢不自然地挪到沙发边,“这样啊,谢谢你。”
“她今天画了幅画说要你签名。”时征熟稔地帮她去厨房倒了杯水,就跟这里是自己家里一样。
她点头,“好,等下就签。”
时征听她声音沙哑,鼻音也重,皱眉道:“你感冒了?”
是那日从如安寺回来,下山时淋了雨,小风寒罢了,药吃着呢。意欢对他笑了笑,“没事,有点鼻塞而已。”
他神情疲惫,本来眼窝就深,此刻更显疲态,眼球布满红血丝,像是好几天没休息过,眼下乌黑明显,皮肤也变粗糙了。
她说:“你看起来很累,早点回去休息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