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北伐一事,显然满足于偏安一隅,已无心收复山河。而达钽人对中原富庶之地垂涎已久,南侵的野心是绝不会因为一次战败就彻底打消的。若不能夺回失地,远逐达钽,战火早晚还会再起。如此消耗下去,燃烧的是北境男儿的血,是大晏百姓的民脂民膏。
二十余年前一场战败,迄今仍有无数大晏旧民困于失地,沦落为奴。萧弘生于翼州失地,十五岁独自携剑南归。年少时,他曾见过老弱妇孺在冰天雪地里赤脚单衣,如牲畜一般拘在草棚中,只能紧紧抱在一起取暖,也曾见过绝望的母亲怀抱幼子投湖自溺。寒意自胸中荡开,引出一片沉闷的疼痛。九重宫阙高门嵯峨,殿宇宏丽。他不知道殿上推杯换盏的,有几人仍顾念着那些被遗弃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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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结束时天色已晚。雪片纷飞,将皇城中的飞檐拱角,金顶红墙统统罩了层白色。
韩宗烈、韩宗耀兄弟二人在宫门外等侯多时了。
萧弘远远出来,雪落了满肩,像是他们曾无数次从苍州城高大的城墙上眺望到的长年积雪的山峰。
韩宗烈咧嘴一笑,凑过去喊了声:“我王威武。”
萧弘也笑了笑,“韩将军也威武。”
随口一夸引得韩宗烈颇为得意地挑眉扬了扬下巴。
韩宗耀冲兄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手中的剑交还给萧弘,望着他泛白的侧脸有些担心的叫了声“王爷……”
萧弘轻咳两声,微微摇头,“军中叫什么王爷?还叫将军。”
“将军,你脸色不好。”
“有些累了。”萧弘说着把剑收好,看了看将士们,“这一路大家也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风雪未止,前路迷蒙。从宫中去往广宁王府的路仿佛无尽漫长。御街两旁的灯火在雪中晕染出一片片暖黄色的光晕。他忽地有些想念北境的雪。那片广袤无垠的苦寒之地,是许多人世世代代安身立命的地方。
此次入京,皇帝特地在京中赐了府邸。广宁王府古拙大气,占地极广,萧弘却完全无心欣赏。在府门前下马的动作再次牵扯出胸中绵密的疼痛,他身形微微一顿,无声无息的忍了下来。山中遇袭,被那斑额大虎一爪拍在胸口,到底是把刚刚养好的伤又勾了起来。本以为过些天就没事了,谁知落雁滩一战后身体早已大不如前,这几天又忙着赶路,不得休息,这伤一直也没见好。
一场截杀,伤了好几个兄弟,他不放心,特地把他们留在泉殷,安排程老军医留下来照看,自己身边只带了些伤药。等其他人都去休息了,他才掩好房门自己处理。活血化瘀的药似乎并未起到多大作用,胸口那处骇人的伤痕附近一大片青紫还未褪去。要是被宗烈、宗耀他们看见,定是免不了又要大呼小叫一番。从苍州到临兴,一路千里迢迢,萧弘不想他们再跟着操心,便就默默忍了,什么都没说。
雪已经停了。京中的风带着难以言说的湿冷,丝丝缕缕随着呼吸渗入肺里,又惹来一阵闷咳。他已疲惫入骨,却又难以入眠。借着窗外月光,萧弘抽剑出鞘。寒光乍泄而出,长剑在他手中,犹做龙吟。这是临别时养父赠与他的剑。随他征战十一载,见过无数人的鲜血。当日北伐达钽,收复山河的誓言,如今却不知何时才能得以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