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约见的时候特地选了个隐秘之处,生怕被人发现。魏王沈洵倒是大反其道而行之,大白天约在水边一个亭子相会。龙川支流众多,其中流经京都临兴的这一支名叫素水。这亭子就在素水旁,一共八根柱子,四面透风,视野宽广,端的是光明正大,丝毫不怕有人看见。想来岳丈大人见见未来女婿,于情于理,就是皇帝亲自过问,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魏王说要单独见他。他便让韩宗耀在远处树荫下等候,只独自一人随魏王府的老典军步入亭中。
“素水河畔醉虾亭,几人沉醉几人醒。”亭前一块巨石上写有这样一句无名诗文。萧弘默默看了一眼。据他所知,魏王虽近些年来鲜少入朝参议国事,当年改革兵制之时,却也曾直言切谏。因为此事,他对沈洵一直颇为敬重。
萧弘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柱香的功夫。魏王沈洵却像是已经等候多时了。亭中石桌上摆了一副棋盘。见他来了,沈洵抬手让他免礼,抚须问道:“广宁王下棋吗?”
“略懂皮毛,算不得会。”萧弘随他落座,目光落在那方棋盘上,谦逊而恭谨的姿态难掩一身傲骨。
“可愿意陪孤下上一局?”沈洵问。
萧弘并不推拒,只道:“恭敬不如从命。”
对面不相见,用心同用兵。棋局对弈之所以被称为手谈,便是因为棋盘之上,方寸之间可观心性。沈洵潜心钻研棋艺多年,在京中罕有对手。萧弘却是许久没有静心下过棋了。一局棋下了将近两个时辰。待分出胜负,已过了午时。萧弘的棋风大气磅礴,沉稳刚正,一如其人。然而沈洵毕竟棋高一筹,他输得心服口服。
“魏王殿下棋艺精湛,萧弘甘拜下风。”萧弘说着拱手一礼。
宫宴上还只觉得容貌相似,此时再见,沈洵方觉出眼前的年轻人连周身的气度都与当年的虞红莲十分相像。相像……却又不同。当年的白马将军虞红莲鲜衣怒马,如出鞘之剑,锐气逼人。萧弘更像是一柄历经千年的上古名剑,坚韧锐利,却又锋芒内敛。与他对弈,如两军交锋。一场酣战,沈洵一时百感交集,望着棋盘叹道:“广宁王果然是过谦了。孤醉心棋艺多年,已许久未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你像我一位故人。”
沈洵说起“故人”,令萧弘有些不明所以。未及细想,只听他又说道:“棋局如战局。广宁王久经沙场,杀伐决断不在话下,但应知道何时该退。”
“依殿下之见,何时该退?”萧弘问。
“此时。”
太子说话绕圈,这魏王倒是足够直白。半句也没寒暄,废话不说,直奔重点。
“为何?”萧弘疑惑道。
“陛下疑你。”
萧弘深黑的眸子隐隐闪过一丝郁色。当年高祖皇帝便是前朝武将起兵而得天下,因此大晏历代帝王对手握重兵的武将一直颇多防备。然而落雁滩一战刚刚大捷,入京才不过几日,他想不出会因何事引天子这般猜忌。
“赐婚的旨意,想必你也接到了。陛下真正的意思是借着赐婚将你困在京中,北境的兵防,另派他人接管。”这其中的因由曲折,沈洵无法细说。他想萧弘定猜不到,让皇帝心生疑虑的,竟是他的容貌。当年之事,在天子心中始终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将兵权继续放在萧弘手中,皇帝很难安心。
“陛下疑我,我如何能退?”萧弘沉声问。或许因为自幼便经历过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历练,他有着几乎无懈可击的沉稳镇定。乍闻此事,依旧冷静自持,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情绪。
沈洵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落雁滩一场大捷,皇帝以为达钽人已经偃旗息鼓,不会再大举来犯了。正因如此,才动了换将的主意。北境若不太平,就算是天子,也不敢擅动军权。”
这话点到即止,其中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然而萧弘此时身在京中,行事远不如在北境时方便,想要出城依然不大容易。沈洵早已想到这点,允诺道:“孤可以助你离京。”
萧弘闻言一怔,“魏王殿下为何助我?”
“你很意外?”
“听闻殿下这些年深居简出,已经不理朝政了。”
“孤亦听闻广宁王常驻北疆,不谙京中之事。”沈洵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一叹,“如今皇帝只想着皇位稳妥,难免顾此失彼。孤虽久居京中,却也知道达钽人南侵之心断不会因一场战败而动摇。落雁滩一战胜得惨烈。此时换将,一旦达钽人趁机发难,莫说北疆不保,江山易主都大有可能。孤身为大晏魏王,于公,不能置社稷于不顾。于私嘛……孤也不想女儿远嫁边关,跟着你去受苦。”
这最后一句把萧弘噎得一阵轻咳。见沈洵看着他状似关切,他忍不住问:“魏王殿下可是向来如此直白?”
“非也…非也……”沈洵连连摆手,“孤听说北地男儿性子豪爽,都喜欢直来直往,就不和你绕来绕去了。”
“那就……谢过魏王殿下了。”
拜别了沈洵,萧弘带着韩宗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