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或许就会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
人们住在菌菇内部,照料种植菌菇,穿着菌菇为原料做成的衣服,踩在菌菇表皮铺成的地面上,连食谱的一半都是各种菌菇……常年一起生活的结果,就是无论有意无意,人人体内都沾染携带了大量的孢子。
“那个老太太决定用自己的生命来阻拦我们,是因为她将希望寄于自己体内的孢子上了。一旦我们沾染上了她死后从尸体里释放出来的孢子,就会立刻体验到那种找到了真理之后的幸福感,彻底变成菌菇社会的一份子——即他们的自称,‘真理的仆人’。借着这个行动,老太太就能够把一个对社会的威胁消除了。这儿的人对生命并不怎么珍重,或许在她看来,活了这么多年,最后还能用这条命来换取社会的安定,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这种蠢事,我可不会干。”波西米亚抱着胳膊说,“不过我也不需要这么干。我是进化者嘛,要抓个贼那还不简单吗?”
话是这么说,她的声气却还有点儿犹豫。因为她低着头,金棕色的长卷发蓬乱地浮在脑袋旁边,遮住了她的大部分面庞,看不清楚神色。
林三酒打量了她几眼,继续说道:“我担心,你成为菌菇社会的一员之后,就算没有被强行改造,这种思想和态度也会慢慢渗透进你的意识里去。人远比自己以为的容易受影响多了。”
她没吭声。
“就像是鸟兽吃了果实以后,会把种子带向远方一样……不过情况略有不同。人们应该都知道自己体内有孢子,也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们把尸体运送到没有菌菇生长的地方,希望能够在一场雨以后,从尸身上长出新的菌菇……你还记得吧?我们在出入所的时候,天气阴阴沉沉,马上就要下雨了。那时人人都跟我们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很快就会有新的住房出来了……那是因为菌菇生长的时机到了。”
“那些恶心吧唧的肉豆芽,也是那一场雨以后长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波西米亚冷不丁抬起头,原来脸都皱成了一团抹布:“这么说来,只要淋了水,可能随时都有蘑菇会从我身体里长出来?”
虽然不愿意她留下来,但林三酒还是没法骗她。如果波西米亚要做出一个影响后半生的决定,那么她听到的必须全部是真相才行。
“……那倒应该不会。”
她承认道,“从某种角度上,这些孢子就像是细菌一样。我们平常体表和体内也携带了天文数字的细菌,但只要免疫系统正常运作,人就能好好地活着,这些细菌对我们产生不了影响。我想,孢子与人体的关系应该也是相似的……”
毕竟,人类和菌菇共同形成了一个生态循环;如果孢子从活人身上肆意生长、影响人类生存,最终破坏了平衡的话,受损害的也将是菌菇本身。
皱得紧紧的抹布团松开了,又恢复成了波西米亚光滑的面庞。她一挥手,转眼就想开了,洒脱得倒是把林三酒给吓了一跳:“这也没什么嘛。人身上本来就寄生了那么多东西,我携带的到底是细菌还是孢子,有什么区别?”
这些都没法让她动摇的话,那么接下来这一点,可能就更吓不退波西米亚了。林三酒叹了口气:“……这里的人,好像也不能生育繁衍后代呢。”
“不是这样的噢。”
波西米亚一定要提起美佳了——是的,美佳有母亲,也有女儿。不光如此,这个社会里也有许多各个年龄段的孩子,不能繁衍后代,哪里来的孩子?她的结论其实有一半都是来自猜测,真被问起“为什么”,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当她正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时,忽然意识到这句话不是波西米亚说的。
猫医生明明刚才还睡得好像一滩死猪,此时却腾地坐了起来,眼神清亮得没有一点儿困意——真不愧是猫。
回头一看,接待员正站在二人一猫背后不远处,不知是何时走出来的,竟连进化者们也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他双手交叠着立在那儿,容色清淡温和,仿佛是被风无意吹来的一枝叶——对,比起冒着热气、声音响亮的人类,他的气质确实更接近于竹子或兰花之类的植物。林三酒低头看了看他的鞋子,隐约在边缘处瞧见了一层厚厚白色垫子似的东西。
她转动头部的时候,脑后伤口烧灼似的痛意,搅得她脑海里又是一阵模糊。她现在状态委实太差了,有时连十分明显的事也反应不过来;看了一眼接待员,林三酒问道:“……你站在那儿多久了?”
“不好意思,我是从另一侧出入口走进院子里的,”
接待员指了指矮房的旁边,从林三酒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一片围墙。“你们谈得很专注,好像没注意到我。我觉得你们的对话很有趣,所以忍不住停了脚……正好听到你说,这里的人好像不能生育,才不由自主地出声了。让你们吃惊,真的很抱歉。”
“生育什么的,又和我没关系。”
波西米亚恹恹地插了一句话,“我自己还不知道这条命还剩几年,谁要考虑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啊。不能生也无所谓——不过,你们这儿的人应该还是可以生育繁衍的吧?是她猜错了吧?”
即使她对此毫无兴趣,也不妨碍她希望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