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许鞍华的合作很奇妙,是苏泽出道以来从来没有过的经验,桃姐不像是电影,更像是生活纪录片。
自己塑造的罗杰和桃姐的关系也许就是这么一步一步的发生变化的,来老人院探桃姐,许多别的老人都在外面张望好奇,当问起他们的关系的时候,在旁的金阿姨随口说了一句:干儿子?
苏泽先是愣了一下,眼中闪过犹豫,但最后承认了。
镜头马上转到旁边的桃姐,这一刻满是老人斑的脸虽然有些许疲惫,但是听到这句话总是面露喜色。
每次带着桃姐去经常去的那个公园,许鞍华在这里设计一个距离变化,以前少爷独自走在前面,而桃姐就在后面跟着,甚至还一直打电话谈生意,更像是罗杰对桃姐义务性的一种实施,而桃姐却也很知足。
但第二次第三次带桃姐去那个公园的时候,拖着桃姐的手,甚至让桃姐挽着他的胳膊,这种明显的距离上面的变化也证明少爷和仆人之间的变化。
和三两好友在家中聚的时候,有人发现桃姐做的牛胗,几个人吃完后回忆起桃姐的好,镜头无意识的给苏泽的脸一个特写。
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复杂!
罗杰的工作是电影监制,而电影首映的时候他带的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而是他的干妈桃姐。
电影结束两人从电影院里走出来,遇到知名女星罗兰姐,这是个很戏剧性的场面,两个差不多同样年纪的人却过着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罗兰姐身着名牌,受人尊敬,有专车司机接送。而在右边的桃姐,只有罗杰。
这种对比越强烈,越反映这个社会的残酷,残酷归残酷,但却很现实。
然后罗杰还是一如既往的挽着桃姐的手,还是两个人的背面,慢慢的向镜头远去。
一个同样角度的长镜头,表达的东西已经完全不一样,那时候的桃姐,生病,无助,孤单,无奈,但这个时候的桃姐,虽然还是句偻着身子,但是身边的人不是医生而是罗杰。
一老一少,有说有笑的朝前走去,甚至桃姐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桃姐去世后,罗杰在家楼下,抬头好像还在楼上开着灯等他回来,做满一桌子的好菜,把每件衣服都洗的干干净净的,一脸慈祥。
可是一眨眼,逝者如斯。
短短二十天拍摄节奏,一如既往的效率,毕竟没什么大场面没什么特效,就连场景都很简单。
“干妈,我说的没错吧?”杀青宴刘天王专门参加,看着苏泽打趣叶德贤道:“后生仔可唔可以?”
“得!”叶德贤拉着苏泽的手,骄傲道:“我第二个干儿子当然得了!”
刘天王一愣,随即笑了,苏泽也笑了。
不得不说港岛很多好演员,叶德贤就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演技已经返璞归真。
“怎么样?”许鞍华问苏泽:“跟我合作不太适应吧?”
“别人的作品各种戏剧冲突,我的太平澹了。”
苏泽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这位女导演的叙事独树一帜,舍弃大部分戏剧冲突,比如桃姐包完红包时,观众以为她的钱会被偷走。
当主人提到她的家人时,会以为要展开去讲;当桃姐去上厕所时,会以为跌倒的会是她……
可都不是。
导演没有为了戏剧而戏剧,而是简单的把生活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舍弃那些引导观众的电影技法,如此温情如生活一样,平澹,体面,认真。
但许鞍华的细节是自己出道以来最自然流畅的,没有之一!
“我更喜欢咱们的英文名。”苏泽认真道:“A Smple Lfe”
看着面前的许鞍华,苏泽很感叹人不可貌相,看似平和澹然的一个女导演,作品却比猩玉坤都犀利尖锐。
《女人,四十》讲述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照顾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年亲戚的故事。
《阿姨的后现代生活》以六十多岁的中下阶层单身女性为中心,从事卑微的工作来摆脱贫困,资本主义文化的个人主义使人们与社会传统和彼此逐渐疏远。
桃姐更不用说,矛头直指养老问题,这个全世界都无奈的大难题。
但许鞍华镜头里的角色从不明确地表达感情,他们太沉稳、太安静了。导演希望观众从间接的行为线索来揣测人物复杂的情感状态。
最让苏泽触动的是一幕:中秋节电视台来拜访养老院的歌手在没人看到的时候表现得十分不屑,拍完照片之后,月饼还要被收回去供下一个养老院使用。
表现社会关怀的虚伪与对老人的冷漠。还有到处给桃姐寻找养老院的场景:养老院一切服务都被列出,明码标价,就好像它们只是菜单上的菜一样,而不会真的去了解老人真实的想法和想要的东西。
换成其他导演肯定会设计各种戏剧冲突表现这些,甚至恨不得站在桌上大声疾呼:喂喂喂,大家看见了吗?
但许鞍华没有,只是展示普通人如何适应现代生活,同时仍然保持日常生活的轨迹。
她的叙事风格是如此朴实无华,以至于可能会被人忽略,然而通过一系列的细节,成功创造一部感动人心的作品。
大巧不工!
桃姐杀青让苏泽意犹未尽,这是第二部纯意义上的港片,第一部是踏血寻梅。
不得不说本土港片有种独特魅力,无论题材如何,都能如手术刀般犀利剖析社会一个痛点,一针见血锁定港岛最敏感的神经。
不管是翁子光,还是许鞍华,功利心都不强,所有镜头和剧情只为作品服务,而不是票房甚至观众。
这点让苏泽很敬佩!
这也是内地票房为王的环境很缺少的品质,电影毕竟是艺术品,是能承载情感的作品,一味迎合观众必然会失去自己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