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早春还不能够退掉袄子,空气里还是带着一股子冬时的晦气。更南边的燕子成堆飞回来,呆呆的站立在还未完全抽芽开花的梨树上,挥散着路途的疲惫。
林意春行色匆匆,八岁的小人儿圆润的脸上却全是急切。本来在母逝父危的时间里,原来不谙世事的她生生纳出两分自沉,现在这副模样,看来确实是逼急了。
她刚还在伯父家和黛玉闲聊着,下一会子伯父就带着她回来了。
林意春不自觉的握紧林如海的手,平时对着意春脸上总是带着笑的下人们跪在长廊的两边,时不时传来几声抽泣。
意春心里已经知晓了事,今日在公主府上处处透着不对的地方。大概她的父亲,林家二爷是真的不好了。
长廊的尽头是一个厢房,这是林意春的父亲林如疏消磨时间的地方,他常常对着屋里的古琴或者屋外的荷花池发呆。即使它有些时节并没有开花。
林如海站立在门口,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林意春个子不高,看不到林如海脸上有什么表情。他只是蹲下去,拢了拢林意春脖子前的白狐毛领。
“意春,等会我们回去了去买糖好吗?东街苏记出的新样式。”
“好的,伯父。”林意春乖巧的点着头。她早不受用这样哄孩子的话,但是现在竟安心些了。
林如海才缓缓站起,带着意春进去了。
林如疏站在窗户前,透过镂空的框景看着外面的荷花池。他穿着一身蓝黑色合领半袖,领口袖口具压着白绒。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起了冠,除去嘴角的殷红和眼下的黛青,也算得上风度翩翩、温润如玉了。
没有平日的病气,反而显得更精神了。
“兄长,你来了。”林如疏看着同样进来的意春,不经意用阔大的袖子带过嘴角。“十几日不见,意春好像变漂亮了。”
“爹爹!”林意春小跑过去抱住林如疏,他身上的药味有些浓郁,林如疏有意的隔开了些距离。
“意春有没有好好听话,食了早膳了吗?袄子还喜不喜欢这种样式?”
“女儿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爹爹书房里有一个近得到的玩意,想不想去看看呢?”
“嗯嗯。”林意春向两位长辈行了礼,不急不忙的走出去。王嬷嬷是林意春母亲留下来的老人了,向着林如海和林如疏两人行礼后也跟上了林意春。
林如疏笑着目送着林意春出去,在小小身影踏出门口的下一秒,一口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
林如海一惊,他连忙走过去掏出手帕给自己的弟弟拿去。
“怎的这么严重了?”相比于林如海的眉头紧皱,林如疏反而笑的轻松。
“心死之人本不长寿,何况我确是薄命人。不过蒙天所赐,得了几年欢欣。”林如疏手撑在茶几上,手指下宣纸的笔墨还未干透,上面用草书写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林如海心里不禁生出一抹悲怆,自弟媳难产而亡后,弟弟的魂也像跟着她去了,这样看起来也时日无多;自己儿子数月夭折、妻子也郁郁寡欢每况愈下。
知兄莫若弟,林如疏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手搭在林如海肩膀上。
“兄长,我从小羸弱,让你担当了全部家族的责任,小弟愧疚无比。这些年的恩情若有来生,如疏必结环衔草以报。”林如疏顿了顿,不住的咳嗽,丝毫不见刚才的容光。
“只是留下意春一人,她母亲纯良,我也怕她的性子守不住这偌大的家,到时候若有困苦,求兄长看着和如疏微弱的情谊,不求庇护她一生,只求能出手帮帮她。”
“意春是我的亲侄女,我早就视如己出。你莫要说这些话了。”饶是官场家族里浸淫的林如海,面对这样的离别之情,也泪如雨下。“如疏吾弟……你……放心去吧。”
“多谢兄长。”
林意春坐在书房外长廊的栏杆上,小腿荡在空中,看起来孤苦伶仃。
厢房那边传过来阵阵哭嚎,林意春抬头看着旁边担忧的王嬷嬷,抬手从髪间取下红色的绒花。
“嬷嬷,我是不是没有家了?”
本是悲怆的话,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更让人心如绞痛。
王嬷嬷蹲下去,把意春紧紧的搂在怀里,僭越规矩这此刻都顾不上了。意春一个小小孩子,是王嬷嬷看着她从襁褓到现在。如今说这番话,何不是在剜她的心。
太宁五年三月廿七,昭华嫡长公主驸马林如疏卒。
当消息传到京城时,已经是四月底。西太后的宫里一片寂静,地下的人做事更仔细,生怕触了主子霉头。
今日早朝时金陵太守进京述职,除了平时的政务,他也转述了这则消息。
金陵太守把笏挡在面前,下拜在地面。“林如疏独女林氏失怙失恃,本昭华长公主未能尽孝皇太后膝下,臣愚以为可接县主进京,于太后膝下扶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