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
“赵鞅——赵鞅——”
“咦?怎么是你?”赵鞅一回头,看到来人,一脸惊讶。
“我来了好一会儿,叫了你几声你不应,我又自个坐下,四处张望,实在无聊又叫你。幸好,你终于回过神了。”智砾摊开手,一脸无奈。
“怠慢兄长,实在过意不去。”赵鞅赶忙给智跞斟茶,满是歉意。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智跞幽幽说道。
韩起的儿子、韩氏家族继承人、赵鞅的表伯父——韩须,没能熬到今年立春,不堪病痛折磨,撒手归西。
“表伯父跟父亲兄弟情深,怕是——”提及此事,赵鞅顿时湿了眼眶,哽咽道:“已经寻到父亲,哥俩正在闲话旧事吧。”
智跞挪到赵鞅身侧,用力圈住他的胳膊,轻声安抚道:“伯父在世时深受顽疾折磨,去到彼处与你爹相会,不再受累受痛,何尝不是解脱?只望九泉之下,两位长辈相谈甚欢,指不定还能一起戏耍儿时的把戏,自娱自乐呢。”
“说的是。”赵鞅抹了抹眼泪,吸吸鼻子,轻咳一声道:“伯父怕是太想念爹了,怕他孤单,替我照料他去了。只可惜——”说着,泪又涌上来,他抬起下巴,把哭泣吞咽,“舅老爷似乎一下老了好几岁......”
从前,赵盾的夫人百合,送走丈夫赵盾,儿子赵成,抚养孙子赵武长大;再从前,先轸的夫人,送走丈夫,泪别儿子先且居,又眼睁睁的目睹孙子先克被害;而今,“小霸王”韩起,身居中军元帅之职二十三年,年已古稀,同样面临送别黑发人的景况。
命运,随机挑选悲剧的主演,不分男女,不论身份地位。
韩氏家族,从韩厥被赵衰收养开始,慢慢走出谷底,往东北方向渐起升势。韩厥,好比改革开放时期的创一代,探索奋进,杀出一条路子,脱颖而出,站立潮头。
韩起则如同坐享父辈荫庇的富二代——躺在父辈拼搏的成绩单上,顺理成章的继承人脉姻亲财富权力,又有谦逊让位的哥哥,于是莫名其妙的坐上了家族继承人的大位。
韩起比当今的许多富二代幸运。
如今的富二代,大多面临父亲中年换妻,迎娶N房小妾,老来生子,又或是不知从哪里跑出几件家外彩旗的副产品——若干同父异母兄弟,参与继承人的竞争。
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被扮猪吃老虎、工于心计的小妈拔得头筹,扶子上位,抢掉大块蛋糕。
更有甚者,父亲年老昏聩却又大权不舍,最后被猪油蒙了心,爱其母宠其子,把所有家产都给了小的。大的除了年纪大,啥也没捞着。
韩厥是脾气耿直、恪守规矩的君子,他严守嫡长子制,没有枕头风,没有兴风作浪的美姬爱妾能动摇韩起兄弟的继承人地位。韩无忌主动退出,韩起顺位,天经地义。
韩起的继承人之位来得轻巧,易如反掌。赵武是他妹夫,二者又同朝为卿,相互借力。赵武去后,他接过中军元帅的大位,转眼就把刚入卿的赵成一口气提拔至中军佐的高位。舅舅+外甥,组成六卿最强组合,成为关系最亲的搭档。
可惜赵成福气不足,在其位十三年就草草谢幕。韩赵两家本不是争强好胜的主,赵成一走,中行氏和士氏奋勇争先,抢尽风头。尤其是士鞅,霸道蛮横,作风强硬,加上中行吴屡立战功,韩起根本治他们不住。
年老力衰的韩起,内心十分失落。他对赵鞅也不止一次的提出,要他务必力争上游,趁自己还在其位,有事可多为他张罗,让他有更多的表现机会。
赵成的离去,是顺风顺水、一路不断有人赠送武器装备、动不动就升级打怪、一不小心就成为王者的韩起生命中的第一次痛。
韩须的壮年失命,俨然是第二次更椎心的伤。
得知表伯父病危,赵鞅快马加鞭飞也似的赶往韩府,终于得见最后一面。
那一刻,看到舅老爷身躯佝偻,比平日矮了好几分,赵鞅愣住了。有个念头闪过脑海——这不是平日里语重心长明智冷静的中军元帅,而是某个寒冬腊月走在街角孤苦无依、衣衫单薄,急寻温饱的白头老者。
思及此,他的心头涌上无数怜悯、哀伤、酸楚、难过、悲戚。百感交集,翻腾跳跃,摧毁他的伪装,逼他失声痛哭。
赵鞅的哭,有对韩须的不舍,更包含对韩起的同情不忍。
十八岁失去父亲的孩子,是天塌地陷,无所依靠,所以六神无主,迷茫无助。幸好,时间是治愈伤口的妙手良方。
每一日,总有新的事情发生,新的期盼冉冉升起。太阳金灿灿的,月亮明晃晃的,有热烈,有柔美。某一天,成亲生子,怀抱着新生命,希望重新崭新鲜嫩。
很快,死亡便被遗忘在角落。每逢祭日,跟父亲诉说生命的惊喜惊艳,便觉告慰了逝者。自己也从中得到安慰,汲取前进的养分,一天天丰盈起来。
七十岁失去孩子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