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阙京金丝雀,她是亭山绝色,是凉州大漠。
头顶天色阴沉、乌云沉沉压过来,方才那场积郁的大雨仿佛终于要落下,只见姜殷被狂风席卷得凌乱不堪,然而沉静疯狂几近破碎的气质分毫未乱,她凄声续道:
“我欲杀贼,然未回天,今固当死,命归于大计,即身无完骨亦所甘愿。”
“血昭肝胆,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下一秒,她左手翻出另一把折钢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地刺入颈脉,再横一刀切开喉管,鲜血喷涌而出,她原本白玉般的颈间已是模糊一片。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裴晗被护驾的侍卫横拦在外,奋力往她这处抢身,嘶吼道:“阿殷!”
那声音仿佛沉哀大痛,这时姜殷唇角浮上一丝浅淡笑意,有如悲凉,有如讥讽,喃喃笑道:“裴晗啊……”
接着,她终于脱力,直直从高台上坠落下去。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忽然想起少年时,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那人眉眼深深,仿佛天地间就装得下她一个人了。
又仿佛是另一个阙京春日,她盯着眼前人喜悦眉目于窗边凄然,淡声道:“我的骸骨,想葬回亭山。”
她是早春流景下即融的冰雪,是惨淡月光下的枯枝,挣扎着血淋淋撕裂自己,却怎么也逃不开腐败的命运。
咸定三年,太子妾姜殷于金陵台刺天子,败,引匕自刭,太子晗从之,殉于阙京金陵台,日暴雨如瀑。
*
年节刚过,正值春末,漫天飘着的杨花都落到了姜府内。
午后,姜殷靠在院内金丝楠木的软塌上小眠,面上覆了一方梨花秀帕,眉黛夺将芙蓉色,清风明月好时光。她仿佛做了一场疲乏至极的梦,颈侧疼痛良久未息,仍旧钻心刻骨。
她是被门廊处一阵细语吵醒的。
“殷姑娘可醒了?赶车的可天刚破晓的就来了,等了大半日的,搁着府门口喊喊叫叫的,再晚赶路可不方便了。”
是赵妈妈的声音。这可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见赵妈妈也多年了,今儿竟梦见了她,姜殷想。
又是一阵细缓的步音行至姜殷身侧,一只软软的小手轻轻拍她的肩膀。
姜殷缓缓睁眼,院内景象依稀映入眼帘。这竟是她的闺房院落,柳庭风静、枯木逢春,再清晰真实不过了。
“这可也太真了!”她喃喃叹道。
她一时贪看,伸手去接那絮絮杨花,只觉仿佛刚才还在风雨欲来的金陵台,刺目的鲜红转而成了温暖舒适的院落,这美梦未免有些太好,一时不愿醒来。
她缓缓转头,看见还呆站在身侧的人,便是方才拍她起床的姑娘。这小姑娘身量未足,生得尖下巴尖鼻子,清丽可怜的模样,一双水淋淋的黑眼睛,穿一式青色衣裙。见姜殷瞧自己,想是笑她贪睡,乐了,这般一笑,衬得她眉目灵动温软。
然而只这一看,姜殷却似被电打了一般当场定在原处,双眸急遽缩紧,继而忽然坐起,牢牢拉住眼前人胳膊,道:“阿勉?”
她还活着?绝不可能,心念飞转,她几近生把自己的脖颈割断,断无活路。那么眼前究竟是什么?幻象么?
思及此,她抬手重重往软塌扶手上一磕,她没有收力,鲜血立时从掌上落下,殷红夺目。
柔勉显然被吓懵了,重重抽了一口气,抢过她的手双手捧着看,又转头要去拿止血药物,却被姜殷一手捞住。
她仿佛想再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她哽咽难言,只看着柔勉脸庞。
这是她的阿勉,她自小带大、如珠似玉般爱护的养妹。
她早就死于淳定三年的寒冬。
传来柔勉的死讯时,姜殷枯坐于西州房内哭得肝肠寸断,三日滴水未进,晋王派人给她硬灌食水才救回她几分精神。
她悼念柔勉多年,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她当真不知是喜是悲,只垂泪瞧她。然而越瞧越是疑惑,眼前人显然年岁不对,看着更小些,还未长出生死长别时清瘦温婉的模样。
柔勉犹自惊疑着,抢过被攥在姜殷手中的双手打手势道:“姐姐究竟怎么了?可是魇着了么?”
柔勉向来不会说谎的,姜殷心中陡然冒出一个从未想过的答案。她醒得透彻,坐了起来,面色波澜骤定,平心静气问道:“我有些睡迷糊了,阿勉,你喊我是所为何事?”
柔勉看着似乎平静了些许,手势也打得慢了些:“今日是回亭山的日子,姐姐贪睡,车马已候了许久了。”
“原来如此。”姜殷点头。贸然问年份必然引人起疑,虽然小小可信,但她一向胆小,她得寻个由头不着痕迹地问才行:“我有些迷糊了,方才梦见母亲,你替我算算,倘若母亲还在世,今年该岁数几何了?”
柔勉掐指算了一会儿,答道:“现下是淳定元年,夫人若还在,也该三十有七了。”
“好。阿勉,你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