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去将干果蜜饯零食端出来。
年货是李相夷去扬州东市买的,他拎着大包小包回来时,李莲花还打趣他是不是去打劫了——
光雕花蜜饯就买了四种,香药葡萄、荔枝蓼花、珑缠桃条、糖霜玉蜂;干果也是四样,榛子、松子、核桃、蒸枣;点心更多,梅饼、桃酥、芝麻糖糕、豌豆黄……
李相夷在四顾门挥金如土,是个特别讲究的,加上他和小阿灼分别喜欢吃蜜饯和干果,每年亲力亲为去采买,对好吃的如数家珍。
他知道李莲花穷,又不愿意花叶姑娘的银子,便毫不犹豫把自己的嵌红宝石银冠当了一百两银子,给楼里添了许多东西。
剩下两种是李莲花亲手做的。
一盘酥琼叶,是将蜂蜜涂上琼叶蒸饼,薄薄地切成片,用火烤了,散去火气,口感松脆甜香,是从前在云隐山上师父常做的甜食。
另一盘是焦糖瓜子,秋日种下的那株葵花结了籽,昨日叶姑娘和小阿灼指导李莲花炒了一小盘,正好端出来尝鲜。
小阿灼盘腿坐在榻上,给自己和叶姑娘剥坚果。
她吃坚果有个习惯,喜欢剥出来囤着,这是因为从前没人跟她抢——但李相夷是个心思坏的,经常在她费劲剥了快一小碗时突然端过来吃掉,就为了看她生气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像一只攒了一年松子准备过冬,结果被人偷了家的小松鼠,欲哭无泪,煞是可爱。
当然,事后他会帮她剥上两大碗赔罪,看她一口包下去,两腮鼓鼓的,像满足的小松鼠。
李莲花拿了一块桃条入口,是锦鲤记的招牌蜜饯,似乎要两百文一斤……真是个败家子。
刚恢复味觉不久的他现在吃什么都香甜,碧茶已解,无后顾之忧,人团圆更比什么都强。
“我们今日的规矩特别些,每人说一句含春节风俗的诗词,剩下的人猜具体是什么风俗——说不出的罚,猜错的也罚。”
“好。”
叶姑娘是令官,便带头开了一个最简单的。
“阖门守初夜,燎火到清晨。”
“守岁,全家人围坐火盆到天明。”
李莲花接道:“守岁阿戎家,椒盘已颂花。”
“喝花椒酒,把花椒放在盘中,饮酒时撮一点放入杯中。”
小阿灼赶紧抢着说了个都知道的。
“对此欢终宴,倾壶待曙光。”
“团圆饭。”
“新历才将半纸开,小庭犹聚爆竿灰。”
“守岁到子夜便要放鞭炮,以祛除恶鬼。”
再度回到叶姑娘时,难度骤增。
“殿上灯人争烈火,宫中傩子乱驱妖。”
小阿灼立刻偏头去看李相夷:“这个是我们那年在滩坪乡过除夕时看过的,叫什么来着——大傩,是吧?”
“傩戏,驱除瘟疫的活动。”李相夷记性比较好:“选男童戴上狰狞面具,穿上红黑相间的衣裤,击鼓舞蹈,可以驱鬼。”
“岁盏后推蓝尾酒,春盘先劝胶牙饧。”
李莲花一开口便没人接得上话。
他这十年转过的地方太多了,所见所闻远不是两个孩子能比拟的。
而叶灼找他找得快疯了,更没心思附庸风雅。
一时面面相觑。
他笑了笑,“这叫‘春盘’,又叫‘五辛盘’,由五种有辛辣气味的蔬菜拼成的,可以发散人的五脏中的陈腐之气。我给你们都做了,有胶牙饧、柏叶酒、屠苏酒,风俗是长者后饮,你们一个一个来。”
没想到他还有这手,大家纷纷认罚。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用桃木板写上神荼、郁垒两个名字,挂在门首,在桃符上题词,便是春联。”
……
李莲花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春天在嘉湖看人养蚕缲丝,夏季在泉州研究蜡染,秋日又在金山跟人学淘沙,冬天倒是不乱跑了,专门研究各个地方的小吃,下锅炸油糍,磨豆腐点豆花。
他亲手做过油纸伞,编过草席,烧过陶土,见过广东的木屐在麻石街上踢踢踏踏,知道黄河的灰土放在炉中烧能得到鲜红色的银硃。
“呐,不如干脆我们听你说书?”小叶子脸上已经贴满了条,她沮丧地托着下巴,用胳膊肘戳李相夷,“我们都对你那十年很感兴趣,对吧对吧?”
叶灼也跟着点头。
小叶子和小相夷还有漫长的未来,可以并肩慢慢体会,她是最想知道被她错过的那十年的。
李莲花笑了笑,便以四季变化为脉络,串起人间百态,绘声绘色地讲起他在各地的见闻。
其他人一边喝甜汤吃瓜子蜜饯,一边听得入神。
小阿灼津津有味地缠着他再讲一个,“这可比听说书有意思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