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风急。
黑衣人从袖里取了素色的丝巾掩唇咳嗽了两声, 原本扫了一眼秦湛的视线也毫无意味地收了回来。他依然执着那盏诡异的橘灯,抬步便走。
小花见状, 忍不住抓住了秦湛的衣角,她问:“剑主, 他似乎没听见。”
哪里是没听见了,是听见了, 但是懒得理会。
秦湛心里门清,所以她也不拦越鸣砚了, 松开了按着他剑柄的手,甚至还退了一步, 抬头对越鸣砚说:“你来吧。”
越鸣砚先是一怔, 接着忍不住发笑。
秦湛却不咸不淡道:“先礼后兵,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该做了。”
她显然是不太高兴, 连自己的手都按上了燕白的剑柄, 显然是打着越鸣砚先上去对付这个痨病鬼,她抓个时机直接给对方来个重创。对于成长为燕白剑主的秦湛而言,我来求医, 你不治,那就不治吧,反正死不了。但对于此时一肚子公主脾气的秦湛而言——我辛辛苦苦来求医了, 你就算不治, 多少也给理由吧?
越鸣砚奇异地竟然明白了秦湛此时些微微妙的心情, 但明白对方是谁后, 他反倒不会选择拔剑了。
朔夜爵,爵是四境对他的尊称。他尚在阙氏时,排月字辈,名为阙月夜,本意为夜中明月,如他那一脉所修行的医药之术般,是久病者的夜中月。只是后来他以活人为祭,做下许多残忍试验,阙氏将他驱逐,更是将他的名字从族谱里划去。月字辈不再有他的存在,他也不惜得再用,反倒自称,既从前是夜中月,那从今后便作无边月暗,改名朔夜。
口吻狂妄,却又有足够狂妄的资本。
朔夜爵被阙氏驱逐后,便无人可知其踪迹,直至他重新开始医人救命,被他救过的魔道中人从北境雪谷而出,众人才知道他去了北境雪谷。可北境雪谷足有千里之大,又罕见生迹人极难存。想要找他拿去性命的人往往还未寻到他,便先死在了北境雪谷暗藏的危险里。
所以朔夜爵为医,才会又被称作“修罗掌生”,一则是因他曾做下过的血案,二则是因他居于雪谷难寻踪迹,寻他治病无亚于将性命交去修罗手里,你永远不知等在雪谷里的是朔夜爵,还是磨牙吮血的雪谷妖物。
就算你运气极好,恰巧碰上了朔夜爵。可他这个人啊,纵使在阙氏中也曾被尊为药师数十载,却从没有医者仁心这种东西,救不救,全看他当时的心情。除却心情之外,正道中人,尤其是与阙氏有关的正道人士,在被驱逐进这北境雪谷后,他更是不管当时心境如何,都绝不会救。
所以四境里也有这样的说法,阙氏是正道的医神,而朔夜爵则是魔道的医鬼。
魔道有一句话总结的好:求朔夜爵救人,不是你能拿出什么来求他,而是要看他愿不愿让你求。
雪谷风大,朔夜爵抬步便走,毫无半点留念。
小花有些着急,她想要向前去拦朔夜爵,却被越鸣砚拦下了。
越鸣砚耐心道:“师妹你看他的灯,那是幽冥灯,灯上萦着万毒瘴气,灯不灭,瘴气不灭,人遇之神魂不稳,妖魔遇之化骨成血。他提着这东西,所以才能在雪谷里行动自如。”
小花跟着阙如言那么久,自然也清楚幽冥灯是什么样的毒物。她迟疑了,可又焦急,她说:“可也不能让他走了!”
阙如言给他们的地址其实挺具体,就算让朔夜爵这次走了,也未必找不到。但小花说的也没错,好不容易刚下来就遇见,没道理还要重新找的。
秦湛原本是打算让越鸣砚出手,可对方既然提着幽冥灯这么危险的东西,显然就没有让徒弟去冒险的道理。
她皱了皱眉,嘀咕道:“麻烦。”
说罢,她并指一剑,刚要驱使燕白飞出,好断了朔夜爵前行路,未想眠冬的剑气先了一分。
说是先了一分也并不妥当。
越鸣砚在最早拔剑出鞘的时候,或许就已经算到了朔夜爵会对他们视而不见了。
眠冬出鞘,引雪谷共鸣而动。原本飘于空中的干冷雪花忽凝成冰,连风都止了。北境里原本足以遮掩足迹的风雪在此时尽数成了能刺入皮肤血管之内的冰晶细针,从天到地,从眼前一点至身后万千。
朔夜爵提着灯,瞧着眼前凝成了尖锐冰刃的散雪,苍白面上浮出一抹笑。
他提着灯,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里倒是半点儿也不像是修真者,尽透着久病的沙哑与气虚,只是他说话的语调却又悠然清晰,比一般的修真者倒还要自信张扬,反使人忘却了他的气弱,只留下锋锐势强之感。
朔夜爵问:“这是求医?”
秦湛原本也只是打算用燕白的锐气压一压他手里的那盏幽冥灯,阻了他的前路强留下人再细谈。可越鸣砚倒好,直接凝了风雪成刃,将人困在原地进退不得,知道的是求医,不知道还以为是要威逼胁迫。
不过秦湛倒是挺喜欢这个方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