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屋檐,雪慢慢停了。
“玉绳谈的人快打进殿内来了。”殷谓倚在座上,懒洋洋地盯着棋局,仿佛即将被玉绳谈那帮修士围攻绞杀的人不是他,而是旁人。
贺珠玑闻言,蜻蜓点水般触了下圈在自己眼前的丝缎,“傀鬼呢?”
殷谓捻着手中的黑子,“我没有放傀鬼。”
殿内静可闻针落,“为什么不放?”
殷谓的影子被跳动的烛火映得晃了一下,“你希望我与竺臣打起来么?倘若我把他打伤了,你会不会心疼?”
贺珠玑摇摇头,双肩簌簌地抖起来,偏脸朝殿外的方向道:“他是个疯子,他废了自己未婚妻的修为,挖瞎了她的双目,他已经疯了。他是个疯子。”
“也不知道姜师姐如今怎么样了。”珠玑蜷起腿,不断地往后缩。
她自幼爱慕竺臣,算到如今,已有十五载了,可竺臣却在她十八岁的生辰宴上求娶了她的师姐姜叙。
贺珠玑万般不甘,此后屡屡针对姜叙,明争暗害,不择手段地给竺臣灌下媚药妄图他可以抛弃姜叙。
却难料仿佛无欲无求的大师兄竺臣背地里竟早与金波流暗中勾结,一朝翻了玉绳谈的天。
作为玉绳谈的新任宗主,门中此后自是竺臣说了算,贺珠玑因此笃定自己会被报复,她满怀惊恐地等啊等,却等来了姜叙被废尽修为、挖瞎双目的消息。
竺臣杀疯了。她想。
落子的声音许久没有再响。
贺珠玑竖起耳朵,“你在做什么?”
殷谓伸出手,穿过贺珠玑,停在身侧冰凉的王座上,“珠玑,不闹了好不好?”
“你说什么?”贺珠玑晃了下神。
“被废尽修为,被竺臣挖瞎了双目的人,是你。”殷谓忆起当初,像流浪猫一样被丢弃在野外气若游丝的贺珠玑,他吃力地将人背起,一路小跑闯进医馆,忆起大夫那句落寞的“来不及了。”
那条命太轻了,殷谓拼尽全力也没能将她留住。
“骗人。”贺珠玑用力捂住耳朵,“骗子。”
“你太难过了,所以,”殷谓轻轻叹息,“记岔了。”
贺珠玑想证明记岔的人是他,蹭地立起身,却努力了半晌都蹬不到地面,她轻飘飘的,荡在空中,缓缓垮下了双肩,捂住脸呜呜地哭,泪水洇湿了蒙在眼前的丝缎。
哭声空灵遥远,仿佛被闷在什么里面,模模糊糊的,“我不想见他。小师弟,我不想见他。”
“你想走了吗?”贺珠玑看不见殷谓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哄小孩一般,“不见他、不见他,我送你走,好不好?”
“我不甘。”少女带着凄厉的哭腔。
殷谓静了一瞬,依旧千依百顺,似乎是想摸摸贺珠玑的头,起身抚了抚她发梢的空气,“好,我送你回去。”
珠玑不懂殷谓说的回去,回哪去?她还有什么归处?连眼下的这间“藏珠观”都快被玉绳谈踏平了。
皮肉与刀刃交锋,刺耳的声音不断在殿内响起,血腥味越泛越浓。贺珠玑惊惧地在原地转着圈,“小师弟?”
“别怕,我在。我送你回去。”殷谓重复道,他的话语夹杂在刺啦声里。
满地蜿蜒的血迹逐渐汇聚成形,凝成一道邪气冲天的阵法,贺珠玑在阵中央,与殷谓远远地隔了数片血泊。
殷谓望着她,又想起了当初她遍体鳞伤蜷缩在土坡后的模样。
阵法映着血光,将殷谓的眼睛也映得通红,他吃力地抬掌,阵法剧烈地颤动起来,连带着整座宫殿都在摇晃。
贺珠玑被血光包裹在中间,晕晕乎乎地失去了意识,混沌沉沦间她听见殷谓最后的低语,“这一次,祝你可以满足所有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