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她回过神来,终于点了头。
“许多年前,帝京萧家受姻亲所累流至岭南,萧家夫人在岭南接连诞下二子,长子名裕,幼子名礼,皆寄予厚望,自幼便送往岭南大儒卢氏求学......”
陆令遥回忆起在萧炽识海中,那只泉中血煞告诉她的一切,兼之萧家老仆的供词,娓娓还原出这场李代桃僵的真相来。
“可谁知萧裕和萧礼虽为同胞兄弟,天赋秉性却大不相同。大公子萧裕天资卓绝,过目不忘,七岁成诗,二公子萧礼却才学平平,泯然众人,萧礼不但诗书词赋不如兄长,连相貌也相距甚远。在卢家书院中,一人是众星捧之的天上月,一人却是平平无奇的地上泥。也不知萧礼是不是这个时候,就已经恨上了自己的兄长......”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萧礼双眼血红,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举刀杀了眼前的信口胡言的女子,可却被皇帝亲卫牢牢桎梏,还拿汗巾堵上了他的嘴。
陆令遥微微歪头,挑衅地瞥去一眼,接着道:“可回到了萧家,境况就大不同了。萧礼身为幼子,长于膝下,嘴甜似蜜,极讨萧家二老喜爱,而萧裕自幼由祖母抚养,他又性情清正,对父母之行多加劝诫,因而并不受宠,萧家老夫人去世以后,他在萧家活的如同幼弟的影子。”
“久而久之,一人长居卢家念书,一人却弃学留家,得宠的愈发受宠,忽视的也愈加疏远。可很快,第一个转机来了。萧裕十三岁时,突中解元,萧礼同时下场,却憾然落榜。萧夫人半生富贵,中年落魄,母家亲眷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她几乎将所有的期望都落在儿子身上。萧夫人虽无法如同偏爱幼子一样对长子倾注心血,可难免还是多用了几分心思。”
“萧裕娶亲,娶得是青梅竹马的老师之女,二人鹣鲽情深,令人艳羡,萧礼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肯相看。萧夫人也并不急切,幼子天赋不佳,待萧裕真正入了官场,萧家水涨船高,萧礼或许会有更好的选择。更何况......她其实对卢家女也并不十分满意,如今萧家算是高攀,可之后呢?”
“此后萧裕连中三元,萧礼迟迟不第,两厢对比愈发明显,就连一贯溺爱幼子的萧家二老都忍不住叹气。恰逢卢璎产子,此子命格奇贵,被妖道盯上,而萧礼嫉恨兄长已久,与那妖道一拍即合,硬生生以命格不详为由,给那孩子冠上了灾星的名头,多次迫害。”
陆令遥望了眼荥阳长公主,“这时帝京隐隐传来消息,说是陛下最为喜爱的公主瞧上了萧裕,要招他做驸马。萧夫人那时已然对杨家起复一事入了魔,即便萧裕有天纵之才,可官场沉浮何其艰难,等他一步步高升,倒不如走皇家现成的捷径。成了皇婿,要赦免母家,还不是殿下一句话的事。可没曾想,萧裕杏林宴拒婚,卢璎又外柔内刚,两人竟就此在泉山园子长住,连萧家都不回了。”
“萧裕的官途虽多少受了些影响,但他却有一身真本事,先帝惜才,舍不得多加责难。他官衔不高,仿佛在翰林苦熬资历,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一步步成为天子近臣。萧礼本冷眼等着他的好兄长坠落高台,可眼见事与愿违,他恨入骨髓,再也等不得了......”
陆令遥顿了顿,“元兴二十四年的乞巧佳节,萧礼找来妖道相助,以萧夫人有恙为由,将兄长骗回萧府......”
“然后,放了一把不可能熄灭的火。”
公堂内外寂静无声,萧炽的手微微颤抖,他作为凡人的短短十七年,一切都是从那夜开始分崩离析的。
可他的凡躯,好像恨错了人。
“萧礼扣下了问竹,以问竹的全家性命逼他倒戈,又为替换身份之便,将自己的丫鬟小厮尽数投进火海,萧家主院房门紧闭,烈火烧灼,惨叫声响了整整一夜。却没想到,萧裕不知为何,竟没被那场大火烧死。”
“可死与不死,也没什么不同了。萧家主院化为乌有,自此成了闹鬼的禁地,萧裕被烧成重伤,萧礼甚至连看也懒得去看一眼,反正他那副模样,左右活不了几日了。”
“什么模样?”荥阳长公主似失了魂魄,喃喃问道。
“浑身燎泡,皮开肉绽,面额焦烂,如一具腐烂中的残尸。”
“他被夺了身份,剜了面貌,奄奄一息地躺在大火余烟中……从此成了容貌丑陋,人人厌憎的鬼面郎。”
陆令遥轻轻闭上眼。
“这世上,再也没有名满天下的萧大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