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便是夏至,雨季就快要过去了,原本还想找个时机与海大虎告别的,如此一来倒是让告别之意变得像个蹩脚的婉拒理由似的,更加难以出口了。
我不得不承认,在一次次有意无意的“偶遇”和愉快地交谈之后,我对他的信任的确在日渐加深,一想到下次见面不知会是何时,就莫名变得大胆了起来,犹豫再三,一念之间,终究还是点头应允了。
如果说被海大虎看见,以及看似“被动”地与他往来还能强行解释成事出有因的无心之举,那么从我选择接受这次邀约开始,我就真的只是任性妄为不计后果了。
短暂的不安和恐惧之后是一整天的兴奋和期待,内心的感受是骗不了人的,我为自己“勇敢”的决定感到高兴。
第二天晚上,我甚至没进行任何采集工作刚一登岛就直奔海大虎的家,到那的时候见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油灯,已经早早地在小院门口等候多时了。
“来啦~”
他扬起伞来,冲我微微一笑,身上穿着件干净的粗布青衣,像是为了此行特意挑选的,不知是不是雨雾迷蒙了他的双眼,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飘忽,与往常比起来像是多了一丝丝神秘感。
我冲他走了过去,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似乎早已习惯了我的不善言辞,便自顾自地讲解起来,
“今晚带你去观潮山,就是码头边上那座,再过几天就到夏至了,这时候岛上萤火虫是最多的,特别是在山沟里。记得小时候有天晚上我和阿妹去观潮山上玩儿,结果走迷了道偶然发现个山洞,嚯!好家伙,里面整个亮荧荧的,都用不着掌灯了,那景象着实好看…”
海大虎走在前头边说边比划,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饶有兴致地听他分享这些新奇趣事,依旧习惯性地与他保持着一米开外的距离。
“你不用打伞么?”
他说着说着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我,随即晃了晃手中的伞柄示意我过去与他并肩而行。
“我喜欢淋雨。”
我回答道,并未觉得这答案有何不妥,心想就算是人类也总有些喜欢淋雨的吧。
“行吧,那你别跟丢了。”
他悻悻地搓了搓鼻子,转身继续往前走。他总是这样,从不追问我更多,早已不像我初见他时那般不知轻重的样子,这份礼貌就像另一条划在我们之间的无形界线,让我觉得既安全又疏离。
我们步行了大约一个时辰才从码头村抵达观潮山,山上灌木丛生,越往上走就越是陡峭,海大虎捡了根树枝拄在手上闷头在前面开路,我本可以御水而行的,但碍于身份也不得不跟着他慢慢徒步,大概是因为下雨天,又或是因为心怀期待,这一路爬坡上坎倒也不觉得太累。
不知是否因为下雨的原因,沿途走来我连个萤火虫的影子也没瞧见。
山路崎岖,雨势渐长,周围的树木从低矮的灌木丛渐渐过渡成了高大茂密的乔木林,环境陌生而阴暗,雨水拍打着树叶哗啦作响,厚厚的树冠阻断了我与天空之间的连接,此时即便遇到紧急状况,我恐怕也不便施展御水之术逃跑了。
随着视线变得愈发狭隘,我原本喜悦的心情也渐渐开始局促不安起来,但即便如此,我也始终保持缄默,只是一言不发地跟随在海大虎身后,我担心自己的小题大做会让他产生怀疑,更不忍心再次让他失望而归。
终于,当云杉树冠已经茂密到几乎快要遮住天空的时候,海大虎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我幽幽地说了一声“到了”。
彼时我俩正处在半山腰上,幽深的山林间散布着鳞次栉比的巨石,看样子是从山顶峭壁上顺着山坡滚落下来的,我傻傻地站在奇石形成的包围圈中,茫然四顾,依旧没瞧见萤火虫的影子。树叶和雨水的多重奏里偶尔穿插进几声突兀的异动,一阵山风拂面,被雨水浸透的腐叶散发着一丝危险的味道,
“要不…咱们改日再来吧?”
我终于试探着问他,那一刻翻涌的恐惧感已然占据了上风。
“兰兄弟…其实…有件事我瞒了你…”
海大虎转过身来面向我,他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掌灯的手不安地搓握着提把,看上去很是为难,我狐疑地望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陌生。
“之所以瞒着你,是担心若提前告诉你的话,你便不愿意来了…”
海大虎吞吞吐吐地解释着,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由向身后退了几步。
他见我面露怯意赶紧补充道:“别别,你别担心,我都跟他们交代清楚了,就是…”
当听到“他们”这个词语骤然出现的时候,我的心中猛烈地抽搐了一下,还没等他说完,便一声惊呼:
“他们?!”
我倒吸一口寒气,精神瞬间紧绷起来,在那样进退两难孤立无援的状况下,周围的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被无限放大了,我感受到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强烈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