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命妇贵女齐聚凤仪殿,吟诗赏花,曲水流觞,人面与桃花争艳,美酒共迎春飘香。
半日光阴飞逝,诗情雅兴消磨殆尽,又听丝竹声起,伶人甩着水袖献舞,姹紫嫣红交相辉映,满堂花醉鼓乐齐鸣。
宫女捧茶倒水奉上小食,贵妇坐在廊下观赏,觥筹交错间,各自说着小话眉飞眼笑。
许是笙歌靡靡,又或是应酬疲累,贵妃有些倦怠,意兴阑珊着看墙下乐师发呆,树影投下,她面色微暗,目光散似烟花,神游至无名处。
心不在焉的又岂止她一人。
玄策最后看我那一眼,浑似把凿子敲上我天灵盖,令我魂不附体寝食难安。
我像是站在风暴后废墟中,眼见着墙倒屋塌一片焦土,却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那些翻涌的情绪,是我初涉情|事不明就里,还是身在此间看不透彻?
寻了个偏僻的座位凝神观心,一遍一遍复盘暖阁中的经历,终是将一些蒙昧的心思掰开揉碎,分析出症结所在。
我内心那五味杂陈的新奇感受,并非出自我自己。
蔚兰虽死,却还是将一些未知的东西留在我身体里,那些铭心刻骨的爱恨,来自她还未绽放便戛然而止的一生。
玄策,应该是与蔚兰羁绊很深的人。
而我自己真实的心境,说来也简单,只是无法接受玄策对我的厌恶——那是用桑染的脸,对我做出最为厌恶的表情。
或者说,我一直都在逃避,无法接受那个眼中藏着星星的孩子,已被时光埋葬在某个角落,肉|体归于泥土,记忆散于忘川,即便再次转世为人,也不再是那个他了。
桑染死在他的三十五岁。
后知后觉的难过,蔓延出一地冰凉,心事成灰,便只剩下乔装打扮的空空皮囊,而我却要拖着着副皮囊,陪一个几乎陌生的人逢场作戏,去渡他的劫。
此生的青君不再是一无所有的可怜虫,玄策身份贵重,容颜俊朗,心智机敏又有军功傍身。
然而世事难得十全十美,于暖阁匆匆一顾,我已瞥见他一生暗无天日的底色。
我不知他那乖戾的性情来自于宫廷的碾压,还是成长的磋磨,抑或是从小不得母亲偏爱筑成心病,他已出落得万里挑一人中龙凤,却也不再有那赤子之心。
事情比想象中要麻烦,他厌恶我至此,我该如何是好。
思绪间,衣衫被人扯了一下,回头便见一圆脸侍女趁添茶之际,暗搓搓朝我使个眼色。
在凤仪殿中鬼鬼祟祟,应该不是贵妃的人,见她即将消失在假山后头,却又左右顾盼,像是在等谁,便整理一下衣裾,趁着没人注意,装作赏花,跟了过去。
小宫女一路出了凤仪殿,绕了几个大弯儿,没进一道门中,待我进了院子,便见青瓦白墙间百竿凤尾竹翠意森森,回廊弯腰处留下余白,白子铺地,上头置着石桌凳,雅趣盎然。
一人背我而立,锦袍云纹翻腾如怒海。
胸中那颗跳动不停的心脏,忽地错了两拍。
竹叶声如细铃,斑驳光芒照下,那人背影竟也似曾相识。
脑海里盘旋不去的,却是上一世桑染嚎啕大哭的模样,像他那么沉稳内敛的人,竟也能哭得那样声嘶力竭。
我似乎终于明白彼时分别之痛,生命的凋亡如此残忍,那是一扇门永永远远合上,除了遗憾,再无分毫留下。
宫女在身后轻轻将院门合上,我不得不收回思绪,迎接那命定之人。
玄策已过弱冠,青涩早已褪去,他鼻锋如刀,锐利地分割光阴,唇似丹漆,却又总是紧抿着向下,那双好看的瑞凤眼,望向我时,深不见底的黑暗。
隔着八丈远的距离,我已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我无从得知,这一世蔚兰与玄策有着怎样的过往,正如我无法理解,他眼中的恨意为何如此浓烈。
难道真的因那句福星高照,碰到他逆鳞?
我想,并不止于此。
借着蔚兰的身份,也只随机应变,前车之鉴,我先行大礼。
“臣女蔚兰,拜见庆王殿下,方才殿中引喻失义,并非有意冒犯,求殿下宽恕。”
玄策静静看了我半晌,忽冷笑。
“这里并无旁人,你又惺惺作态演给谁看。”
惺惺作态……看来蔚兰见玄策是不用下跪的,在暖阁时也是他故意刁难。
我不是真正的蔚兰,又如何知晓以前他二人如何相称,如何相处,只怕无论怎么做,都不得要领,演得过了,露出马脚更不好,面前这人,并非翠果小桃那般好糊弄。
正思量,面前那锦绣长袍迫近几步。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声音像是冬日的湖面,结着薄薄一层冰。
“你这是在跟我置气?”
置气?
我大致感受到蔚兰对他的爱恨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