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还是迟了。那失火的杂物间火势已然控制不住,最后只救出一具损毁的尸体……
明亮的月光映照出树影婆娑,前尘影事历历浮上心头。
“到底是何缘由?”周玺又问了一遍。
犹豫片刻后,薄岚之还是从怀里取出了已经拿到手的供词,这份口供她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上面的名字她都能背记下了。
周玺接过看了看,只是匆匆一扫,脸色便凝重起来。纸状并不长,短短的几行字间,供述出的手段之残忍,却当真让人不敢细读。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看得周玺心惊,而供状上唯一一个周玺知道的人,便是薄岚之的母亲,薄怜心。
薄岚之看着周玺,语中带泣:“当年臣的母亲不是死于意外失火,她是被那个姓李的畜生害死的。”
“那间着火的屋子,也不是堆放杂物用的,是李怀仁作乐的刑房。被他凌虐而死的宫女有十余人之多,臣的母亲并不是唯一一个死在那里的人。”
李怀仁生性奸猾,当时没能抓住偷看之人,便马上放了火烧毁了一切,销毁了现场证据。
李怀仁在宫中行走多年,人脉深广,还曾经侍奉于先帝御前。他偶有犯事,即便不言,也会有人主动为他遮掩,最后都会风平浪静。
薄岚之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婢,即便心中恨意沉沉,但手无凭据又怎敢轻易开口。
多年来薄岚之苦寻证据而不得,直到审讯之后她才知道,那些被李怀仁害死的宫女,都被他想法子记作染上不治的疫病,拉出宫去烧了。除却她母亲,其余人都成了荒山野岭间的一抔白灰,被抹除了在世间的一切痕迹。
人生最惊慌无助的时候,她遇到了周玺。他适逢其会地施以援手,不仅庇护了她平安成长,也给予了她无限的温情呵护。
薄岚之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但周玺一向敬重先皇身边的旧人,而自己和母亲只是最低微的罪籍官婢。掖庭里枉死的人并非个例,上面何曾在意过。如果不能借以直接处死李怀仁,薄岚之反而暴露了自己,从而身陷险境。
几番纠结之后,薄岚之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君心难测,她不敢赌。
夏夜的星星明亮闪耀,汇聚成银河静静地垂挂在天幕上,似一道浅浅的泪痕。
借着几分酒意,今日终于将深藏的旧事说出口,薄岚之并未觉得释怀,反而更加痛心伤臆,意乱如麻。
薄岚之咬牙道:“杀母之仇,我怎能放过!”就是要亲眼看他也一一受过同样的折磨。
薄岚之脸上泪痕斑斑,周玺从未见过她这样伤心的模样。周玺伸出手,想帮她擦去泪水,薄岚之却后退一步轻轻躲开了。
薄岚之自己擦了擦眼泪,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幅目中无人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流泪伤心的人并不是她。
悬在半空的手僵住了,周玺看着薄岚之,那些安慰的话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抱歉,臣驾前失态了。”
“你不必要这样。”周玺叹气道。
“陛下,臣是太后亲封的殿前女史。”
夜风轻轻地吹过来,薄岚之头上的蝴蝶步摇也跟着轻轻动了动,她一身金玉珠翠,衣饰之华贵远超身份,公主贵女怕是也难及她这通身的气派。
这是太后最信任的人,如今最炙手可热的辅政女官,朝中人人敬畏的薄女史。
周玺沉沉地看着她。
良久,周玺才出声道:“事出有因,朕可以轻饶,但你违律私决,不可不惩。”
“悉听尊便。”薄岚之对着周玺绽开了一个微笑。
“罚俸半年,下不为例。”
周玺看着眼前人,可薄岚之笑容不改,想与他疏远的心思溢于言表。
周玺最终也未再多说什么,转身拂袖而去。
薄岚之静静地看着周玺离开,直到脚步声都远了,她仍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可是面上渐渐消失的笑意还是出卖了她的心声。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小到人心迁异,大至朝政格局。
如今他是试图亲政少年天子,她是辅佐太后揽权的殿前女官。
往事如烟不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