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头看去,看到一道银绿色的年轻背影站在桌边,正提着水壶倒水。
感受到他的视线,她转过头看来,翠色的双眸仿佛闪烁着充盈生机的神光,他剧烈起伏的情绪须臾间便被那目光平息,陷入了一片虽还不算理性,却十足安宁的沉静。
那人端起桌上的杯子,向他走来,而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像是害怕她突然消失不见。
女人在床边站定,对他安慰的笑了笑,递出手中的水杯。
青年再看了她几秒,才伸手接过水杯,用唇抿了一下,便放下,呆愣的抱在手中。
“很抱歉,用这样的形式将你唤醒,塞特先生,”女人开口,如此说道,她的语调平稳而又理性,又仿佛天生拥有温柔亲切的声线,“请你原谅我的粗鲁和冒犯,我无意窥探你的内心。”
塞特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深绿色的眼中似乎添上了一道死寂的灰,他露出苦笑:“没关系,布耶尔小姐,你救了我。”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我们还在梦中吗?”塞特回眸,看向布耶尔,他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不会过于冒犯,“以及,您难道是……流光忆庭的忆者?”
「开拓」其实是一个格外宽容的概念,阿基维利的意志祝福着每一个向着未知前进的生命,所以列车上总是有一些身份特殊的人,就像他本身虽然是代表着「秩序」的净庭中人,但也仍然作为开拓者行于世间。
如果是忆者的话,布耶尔此前孩童的样子也就不难解释了,作为抛弃身躯,成为“模因”的存在,忆者们并没有固定的形体,只要愿意,他们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模样,就如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这幅成长为年轻女性的身躯。
或者,是同谐的命途行者……他们擅长操控梦境,但……秩序与同谐间素有间隙,再加上他很早就离开净庭独自行走,所以他对同谐之人其实了解得并不多。
布耶尔却摇了摇头,说:“很遗憾,我们仍处于梦中,而危机就像隐藏在灌木后的狼群伺机而动,现在还不能有所松懈——我们需要更多的力量,才能与之抗衡。”
“至于我的身份……”布耶尔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我既不是希佩的选民,也从未拥护过「记忆」的浮黎,现在的我仅仅只是一介无名客罢了,只是恰好有些介入梦境的手段。”
塞特点了点头,无名客……对了,这群「开拓」的追随者各有奇特的神通。不过,其实他并不在意布耶尔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毕竟,她已经拥有了他的信任。
他只是……需要把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上转移,才不会被那段尘封多年的记忆击垮。
剧烈起伏的情绪平息之后,无力感充盈了他的躯体,不是没有动作的力气,而是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支配——那段或许是大脑保护机制,又或许是被谁别有用心封印的记忆解封之后,他回望自己陡然清晰的过去,恍然明悟,竟觉得荒谬可笑。
原来,他并非是那癫狂的屠场之上,大难不死的幸存者。
他早已死了,尸体被抛弃在堆积的尸山血海之上……藏木于林。
……
该隐嗅到了一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他站起身,从墓园的小径,轻手轻脚的跑到教堂背后的门边,小心翼翼的推开一条缝隙,往里面张望,墨绿色的眼珠在微小的门缝间转动,将一切地狱般的噩梦尽收眼底。
残肢,血污,残损的刀剑,破碎的衣衫……金白色的圣殿被染成了地狱业火般的黑红色,而在那熊熊燃烧的业火尽头,站着一位头戴金面,身披银甲的骑士,该隐认得她——恶魔,萨菲娜,她终究还是免不了嗜血的本性。
合唱班的歌声从教堂外的广场传来,在殿堂上空飘荡,充满「秩序」美好的和声在这血腥屠场之上,仿佛成了恸哭的哀嚎。
该隐认得那尸山中的许多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那些本该在圣诞日登上马车,接受净庭民众瞻仰的圣职者们。
不,还有一位圣职者尚且存活。那是圣女瓦妮拉,她从本应属于主教的王座上站起,走到恶魔身边,她举起她的双手,而恶魔顺从的低下自己的头颅。
金面银盔落地的声响仿佛惊醒噩梦的钟声,「秩序」的和声被突兀的音节打断,紊乱,而后消散,只剩下仿若无止尽的沉默,连离去的脚步声都无法撼动死寂。
教堂的门外,面无表情的男人沉郁的眼瞳中蓄积着寒凉的血色,冰冷的血泪划过他的面颊,他缓缓转头……看向身后的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