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奕用眼神示意,徐检接收到他的信号,便上前呈了一份文件给贺戎川。池奕去给人穿好衣裳,顺便瞄了一眼文件内容。
基本上没改,就?是自?己写给他的那?些。
之前军营里众人一直在纠结饷银的发放规则,如何避免被人中饱私囊云云。但池奕却想起,历史上常用的是另一种更好的方式。
他建议,让朝廷从郊外的皇庄给士兵分田,允许他们?自?由耕种不纳税,用以?抵消部分饷银。既能利用士兵的空余时间,也能大?大?降低军饷被贪污的风险。
但这话不能从他口中说出,只能去徐检那?绕一圈。提出一个?这么有用的建议,在讨论公事相谈甚欢的氛围下,后面沟通感情就?容易了。
见贺戎川读着文件,池奕便拉了一把徐检,状似无意地和他聊天:“徐将军知不知道,方才陛下舞的是什么剑法?我?也不懂这些,只觉得好看极了。”
徐检抬头?望一眼,见无人注意,方低声回答:“此招名为‘拂柳式’。”
池奕故作懵懂地点头?,“好看是好看,只是这动作过于柔软,真打起来不好用的吧?”
“那?倒不是。”徐检沉默片刻,似在回忆中游走一圈,缓缓道,“在南疆起兵后不久,我?们?在惠州遇上镇守的总兵,对?方麾下士卒作战生猛,以?一当十。”
“正在无计可施之际,我?出营散心,恰好碰见陛下舞剑,就?是这一套‘拂柳式’。我?在旁观看半晌,恍然开?悟,对?方固然生猛,但柔能克刚。”
“于是我?叫来几位将领,请陛下为我?们?讲解这套招式,从中提炼要领,传授给众兵士。凭借至柔之力?,最终破敌,我?们?方能走出南疆,征战中原。”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缘故。”池奕一脸天真,“方才徐将军看见了么?陛下身上那?几道疤,也是战时留下的?”
远处的贺戎川似乎仍在研读那?份文件,徐检继续道:“陛下在南疆征战多年,从未受伤。但北伐那?次,我?们?的下属私通敌将,陷陛下孤身于千军之中。彼时我?在旁保护,挨了十几刀仍护不住,到底让敌
人砍伤了陛下……”
这段对?上了池奕对?书中内容的记忆,他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几人被逼上峭壁,陛下恐为人生擒,自?行跌下悬崖……消息传回,全?军万念俱灰。未料两日之后,陛下竟让人救了回来,在营中调养数日,便又上了战场……”
池奕一愣,书上写的明明是贺戎川落入悬崖后,自?行调息七七四十九日,凭借玉珠的灵力?重获生气,回去时他的军队早已遭受重创,休整了好一阵才恢复元气。
可现在徐检说的和书上不一样?难道自?己的到来改变了这个?世界?但自?己明明几个?月前才来,怎么会改变好几年以?前的事?
他暂时搁下疑惑,盯着徐检,意味深长道:“徐将军不说我?都不知道,看你如今的态度,想不到以?前竟有同生共死共患难的时候。”
要促使双方沟通感情,暴君能不能变温柔不确定,但根据这些天的了解,这位徐将军还?是很感性的。
他扫了眼神色茫然的徐检,退到一旁,悄悄溜到贺戎川那?边去,似是随口道:“陛下再仔细看看。”给人留出足够的时间酝酿情绪。
徐检久久呆愣在原地,池奕的话戳在他心上,翻搅出一些陈年的记忆。
他原本出身武将世家,不肯食祖上爵禄,定要自?己去考武举。十年前中进?士,却正好遇上先帝驾崩、新皇登基,京中一片混乱,他这个?新科进?士就?被分到了南疆的王府。
除了负责王府守卫,他还?要给年仅十二岁的贺戎川教导武术。起初他对?这位王爷充满怨恨,认为是他害得自?己无法留在京城,要来这蛮荒之地吃土喝风。
可渐渐他发现,贺戎川虽然待人严苛,但习武异常刻苦,于用兵之道也颇有天赋,没两年竟越过了他去。
南疆之地偶有叛乱,他们?一同出兵平定,之后他便为南疆王的勇武谋断彻底折服。他不解,王爷原本是先帝嫡长子,才干过人,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于是不知觉间,已转变了态度。
后来,幼帝无能,外戚干政,异族入侵,天下大?乱。南疆王愤而举兵,不顾一干老臣反对?,坚持任命他为主?帅。
掌五万兵马,他终于体会到所向披靡的快意。他们?历经艰险,于无数个?九死一生中挣扎图存,共同击退周边小国入侵,平息南疆各地叛乱,最终北上攻入京城。
此后,他带领的军队改名中央军,驻扎在京郊;他本人也封官加爵,位极人臣。
只是后来……
西风吹彻,夜渐深,渐寒凉。
徐检缓缓抬头?,贺戎川正垂眸研读文件,神色莫辨。腰间的青霜剑仍是当初那?把,陈年的伤疤不知为何依旧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