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冷水帕子包在手肘上,低着头,十分局促地扯了扯衣袖,露出里面一截用不同花色的布打的补丁。
裁缝铺做的新衣裳还没送过来,我身上都是原先凌慧贞带过来的旧衣服。
不知是她身量原本就比我矮一点儿,还是衣服小了,袖口和裤脚处,都有些短,衣服又破旧,又不合身。
这些小动作,当然都是做给老太太和地上这群丫鬟们看的,十足的穷酸相。
等到老太太脸上都快挂不住了,我才像是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小声说道:“奶奶,话是这么说。
但我在府上过日子,不是一日两日,身边的人,自然也是要长期用着,说不准一用就是大半辈子……”
我表现得十分为难,“说是归府上统管,其实做事,都是替我做……这个月例钱,我觉得,也是从我手上来走才合适……”
我的意思是说,一来,是我使唤人,干的都是我吩咐的活,得我亲自给她发月钱,才能使唤得动人。
二来,我每个月也只能靠府上按例发给的月例钱过活,若是身边的丫鬟是从府上拿月钱,恐怕吃穿用度比主子还要好些,也不像话。
说白了,就是我穷,穷得就差明明白白地把“穷”字写在脸上了!
一般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给夫人小姐们的月例钱也不多,每个月顶多也就七八块大洋。
旁的大户人家夫人小姐们,都有些娘家的嫁妆钱和田产铺子等傍身,府上的月钱只是零用。
可我出身穷酸,没有嫁妆,手头拮据。
所以给我当丫鬟,更穷,毫无油水可捞不说,我为了不让丫鬟显得比主子富有,甚至还有克扣丫鬟月例钱的意思!
屋里屋外的丫鬟们听见这话,脸色各异。
腊梅从屋里找了药膏出来,替我抹着。
药确实不错,抹上去有微微的凉感,马上就不觉得痛了。
不过,到明天晚上,肯定是好不了的。
我道了谢,尬笑了一声,往外面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香桃就在外屋站着。
我故意大声问道:“香桃,你肯不肯到我屋里来做事啊?”
香桃被我这么一问,赶紧掀帘子进来,语速很快地说道:“少夫人,也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表姑娘屋里,每个月的采买分配都是我在做,别人怕是弄不清。少夫人一时半会的又接不来府上的家务,恐怕……”
意思就是她不愿意。
其他几个丫鬟,一个个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我看上她们。
我故意问:“那……玉蒲,你呢?”
那个叫玉蒲的丫鬟把手摇得快出虚影了。
“少夫人,我不成的,我是管洗衣服洒扫的,我这笨手笨脚的,怎么能伺候得了少夫人啊!”
“真不成吗?”
玉蒲急得把手伸出来给我看。
“是啊少夫人,你看我这手,都有茧子,粗成这样,都没法给您捏肩捏脚!”
我假装尴尬不已,低头用指头绞着自己的衣角。
老太太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她只是身体不济,她不糊涂。
气氛僵持了片刻,老太太终于发话了。
“这么着吧,慧贞,如今各屋的丫鬟也都是有数的,各司其职。你就去叫人牙子过来,再买一个年纪小点的放在屋里罢了。钱也从我的体己里面出,不必走府上的账……”
我有自己的盘算。
我现在确实身边需要添个人手,替我出去办办事、买买东西之类的。
但是给我办事,有不少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事,这陆府上所有的人我都信不过。
等着哪天我要跑路了,这个人我也得带着走,所以身契也得捏在自己手上。
我于是说道:“奶奶,我倒是有个主意。我先前在乡下的时候,村口有一户人家,家里父母双亡,只留下一个小姑娘,日子艰难,人倒是善良勤快,生得也伶俐干净。
她只要有个吃住的地方,月钱自然是不拘多少。我想把她接来家里,也算是有人熟识的人解解闷……”
老太太略一沉吟,“人要是信得过的话……也好。”
我连忙行礼:“谢谢奶奶,那我这就去找人,捎个口信,叫她过来!”
从老夫人院里出来,我出了门,打听着一个叫何四婶的人牙子,便去了她家寻她。
我又不是凌慧贞,什么村口的小姑娘,自然是顺口瞎编的。
何四婶大概有五十岁了,包一条深褐色的绣花头巾,蓝布褂子,裹了小脚。
见到她,我开门见山:“四婶,我想买个使唤丫头。”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问:“要什么样的?活契死契?我替你寻了试试。”
她们做这等生意的,“活契”一般是有父母家人,只把身契抵押几年,到时间了便放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