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法租界一处小洋楼里灯火融融,客厅里议论声、笑声响成一片。
“现代性出现在十七世纪的欧洲……”
“难道只有西方有现代性,东方没有吗?”
“东方的现代性,那还不是因为西学东进带来的吗?”
“诞生在十七世纪,那么其后的现代性还是不是现代性?”
厨房里探出一张精致的鹅蛋脸,挂着些许不以为意的神色。才瞧了一眼,便被一双黑亮且敏锐的眸子抓了个现行,吓得又缩了回去。
“萌芽在十七世纪,又不是停在十七世纪不发展了。”
“那样说起来,现代性只跟地理位置挂钩,不与时代挂钩咯?”
“这……或许是吧。欧洲的社会生活和组织模式,对现代性的产生有着格外的意义。”
客厅里的声浪依旧一阵一阵传进忙碌的厨房,几个太太装扮的女人正忙着摆果盘。
“苏傲雪!你去把鸡蛋糕端出来晾一晾。”
被喊住的女子,放下才洗净的新鲜葡萄,双手往围裙上揩了一把。先看了一眼严厉的女主人江红梅,又转着眸子偷往厨房外头瞧。半天才道:“老妈子出门买西瓜,买了这半天还不回来。”
江红梅瞥她一眼,冷道:“老妈子不在,活儿就不做啦?鸡蛋糕再蒸就该烂了。”
其他几位太太看似更忙了,其实谁也留着心眼在看好戏。
苏傲雪认命地把碎发架到耳后,刚走上去把蒸屉掀开一道缝,热气就直冲到她脸上,把她出门前涂的脂粉都快融化了。
看主人翁太太对她那份怠慢,自然是没人过来帮她的,全靠她一力举着足有一臂宽的蒸屉盖子。
“把蒸屉从灶上拿下来,暑热的天气,光掀个盖子也放不凉。”
苏傲雪仰头看了眼,江红梅两边耳朵上的金坠子一直垂到肩膀上。苏傲雪心里的算盘这就拨了起来,以自己丈夫现如今的名气,写一出话剧大概还换不来其中一个呢。何况,她那糊涂丈夫大半年未在专业上动笔,兴许都不会写了。
“杜君以为如何?”
“现代性是流动的概念。如果时间可以停止,甚至可以倒退,现代性就没有意义了。今天的现代性,放在百年后又会成为历史。所以,我认为现代性是没法具体形容的。”
闻言,苏傲雪动作慢了一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念了“杜景堂”三个字。刚才可不就是这个人,盯得她不敢再偷看了。
新太太们听着外头热闹,便也议论起来:“在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离了我倒是很会说。”
“你嚒天天说穿戴,男人讨厌的呀。他回家你先要说学堂里先生夸你认字快,然后你说因为家里先生很开通,你受了熏陶自然学得快。他一高兴,你再说学堂先生的新太太很赶时髦,学局长太太们做新高开叉的旗袍。那样一来,他就自动带你去挑料子了。”
“论太太经,我们一串人加起来也比不过你一个哦。”
江红梅才洗了两个苹果,就坐在门边歇力,翘着二郎腿,故意地挤兑:“李太太,你听着些,回去好对付你家先生。”
这里的新太太们能用这一招,独独苏傲雪用不成,因为她家里生不出那个钱来。
苏傲雪苦笑一下,便指着两盆水果问:“就端出去吗?”
江红梅拿小拇指剔牙,朝院子里一努嘴,道:“喏,西瓜来了。”
其他几位太太无声窃笑,继续聊天:“客厅里这是在说什么呢?”
“不懂,反正就是现代来现代去的。”
“现代就是现在。”
“说现在又扯到十七世纪干什么?”
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的苏傲雪压根没多想,顺嘴解释道:“是现代性,从英文的摩登翻译过来的。”
江红梅嗤之以鼻:“呵,李太太的职校总算没白上。”
老妈子抱了新鲜西瓜进来切了,饭后水果总算是配齐全了,江红梅这才示意大家一起出去。
其他人都把围裙摘了,唯有苏傲雪莫名其妙又被点名催着快走。来不及摘围裙的她,站到客厅里看起来活像个佣人。
其中一位男客拍掌笑道:“文明太太们来了。几位太太都上过学,对现代性有什么看法没有?”
“现代是摩登!”江红梅回眸,一双摇曳的耳坠子愈发衬得她灵动可人。
从苏傲雪那偷来的答案,换来了满堂彩,大家纷纷竖着大拇指夸真不愧是江翁的太太。
年纪最小的张翠兰未说话,先咯咯地笑起来:“摩登就是旗袍往上高开一公分的叉。”然后,扑到她先生身边坐下。
虽然完全偏题了,但这种娇憨引动了全场的笑声。
众人很有雅量地夸:“这位新太太是把现代性具体化了。”
还有想要露脸的,趁势也发挥了一下:“摩登就是电影呗,全上海的时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