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在此时,在长安街头的新路上,他看到了先前那将他惊醒的声音来源。
那是一队即将出征的甲士。
若说神女是天造之极,那出征的甲士便是地上兵戈之冠,所谓“建拂天之旌,鸣振地之鼓”,纷纷映入了他的眼帘。
在这第一印象的恢弘盛大景象过后,则是一出细致的描写,从“材官选士,剑弩错陈”的平实表述,随着整装列队进发到了最后阶段,就成了“玄胄曜光,犀甲如堵”的惊人之态。
但到此还未完。
既是神女送征,那这神女和甲兵之间必然还有联系。
神女从空中俯视景象,开口祝祷,说这长安军伍乃是“危不忘令庶士咸绥,安不忘掌备武乐修”,方有“自东自西,莫不来宾”,故而祝其出征顺遂,早日实现天下既定之事。
在这赐福的景象中,随着神女拂袖轻扫,甲兵脚下的路忽而化为了一条粼粼天河,与月色交相呼应,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也便是因为这样的强光,王粲忽然醒了过来。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并不是真的在半夜被鼓声所吵醒,见到了这样的一幕,而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白日所见的情景,这才让他在夜里梦到了这样神异的景象。
他怀着怅然所失的情绪下楼用早饭,不知何时才能真的见到神女送征之景,哪怕是再梦到一次也无妨,但客舍的老板却误以为他是来到长安思念家乡,偷偷在他的汤饼底下塞了半个鸡蛋。
至此,全篇结束。
乔琰看完了最后的一句,抬眸和蔡昭姬面面相觑。
王粲造谣了吗?好像没有,还真的很符合他人设的走了写实路线。
他甚至没在诗文中将这条长安路的修建归因于神女,首段的来长安前所见,和末段的给外乡人加半个蛋,都极具写实意味。
所谓的神女送征,统统都是他的梦中所见,并非真实发生之事。
写梦犯法吗?
当然不。也理所当然地可以往夸张的方向来写。
但看到这篇《神女送征赋》的人会怎么想?
大概只会觉得在做梦之前的铺垫和最后的回归现实,都只是王粲这篇辞赋中充当行文结构的东西,他真正想要表达的还是在中间这段。
长安新路原本还是泥浆,现在却变成了坚不可摧的样子,想来就是神女赐福的缘故。
大司马乔琰所统帅的部从何以能有这样战无不胜的凶悍,同样是为天公所庇佑。
因其行事乃是他这辞赋中所言的“绥我武烈,笃我淳仁”,才得到了神灵之赐。
那神女相貌装束之中的天然雕饰,不加累赘,和这条长安新路无比质朴,分明也是一脉相承的。
至于为何是神女而不是神男,谁知道是不是因为乔侯也是女子呢?
乔琰敢保证,要是把这篇辞赋丢给杨修,他能当场给出以上这一堆的阅读理解。
从客观上来评价,王粲的这篇作品在从昨日到今日的短短时间内就能完成,还能拿出这样的质量,是绝对够格放在乐平月报上展示的。
虽然他到如今也就只有十七岁,但乐平月报从编辑到撰写稿件的人年龄都不大,把王粲混入其中,简直毫无违和感。
可问题来了……
乔琰朝着昭姬问道:“要是把这个放在六月刊的文学板块,是不是显得我们太自吹自擂了一点?”
王粲虽然在这篇辞赋中说得清楚,他和长安朝廷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只是因为来拜访朋友所以才来到的此地,但他在开篇其实就已经表达立场了。
他说的是“自彼京师”而不是“自彼长安”,也就是说,别管他出自的兖州是不是隶属于长安朝廷,在他这位在野的大才这里,长安才是这个“京师”。
那么将这篇直接放在月报的文学板块,就像是己方的特供文学了。
而乐平月报如今的供应对象也早不只是并州内部。
早在乔琰将一份月报合集送给刘辩作为建安元年的年礼之时,就连她的对手都已经开始关注这份东西了。
她原本觉得自己的脸皮还是挺厚的,可现在她发现了,如果要将这份文稿直接按在乐平月报上发表出去,别管王粲是不是出自名门望族,她都有在过度宣传的嫌疑。
好像不能搞得太直白。
听乔琰这么问,蔡昭姬也跟着点了点头。
这还真不是什么自信与否的问题。
打从她负责主编乐平月报到如今,其实没少在上头刊登她们的种种进展,文学板块上也不例外。
若是耻于对外表现出他们鲸吞强敌的自信,根本没必要将蔡邕的《翠鸟诗》以另一种方式的解读放在上头。
但王粲这篇的情况它真的不太一样。
虽说他这人写辞赋不太喜欢用生僻字,让时常显得晦涩的汉赋在他手中展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