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兰定睛一看,有厨娘被她的书箱子绊了一跤,东西散落一地,她跑过去连忙拾起,边收拾边迭声道歉。无非是些笔墨纸砚、几册书卷、一把旧伞和换洗鞋袜,但这就是她全部家当了,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打满补丁的破旧袍衫被她披在身上,她端起收拾好的书箱子起身,默默离开了这里,再待下去可就真是碍事了。
门外明月在天,雪大如席,清爽的冬夜里一盏檐灯孤零零飘摇,发出晕黄的暖光。
身后厨房喧闹的声音不绝于耳,她抱着书箱立在檐下,不由得想:早知如此,昨日的脚程应该再快一点,找到村庄有个落脚地就好了,如此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麻烦别人……
她思量间,忽闻前院嘹亮的骏马嘶鸣声远远近近地传来,片刻后来了个下人跌跌撞撞从雪地里淌过来。
“人来了,人来了,来了好些人!”陆昭兰看见他径直越过自己,跑进厨房,气都不带喘一口地滔滔不绝起来,“十郎君带了好多贵客登门,有庆国公家的五郎和七郎、丹阳王世子、才袭爵的孟小侯爷同他的胞弟、虞城司……”
他话还未说完,又有几个穿戴金革玉带,手持兵器的人抬着猎物紧跟着走进庭院中,他们看着装束不像是军营里上阵厮杀的甲兵,倒像是谁的侍卫亲兵。
他们动作利落,将背上的野鹿掷下,成捆的野兔山雉被一件件扔到地上,被射杀的猎物早没了声息,堆在一处像一座小山丘。
“管事的在哪?把这些猎物都剥皮拆骨处理了,烤好后送到席上来,不得耽搁。”
张娘子连声应下,待那些亲兵离开,吩咐人将猎物送进厨房去处理。
方才报信的人见状重新捡起话匣子,“瞧见了没?方才那些亲兵神不神气?威不威风?这都是怀真郡主的亲兵,全长安,除了圣人的神威军就只有郡主的亲兵才配佩戴金革玉带,十郎君如今同郡主相交,假以时日定会在圣人面前露脸,到时候我们新乡一脉准会恢复往日荣光,看谁还敢小瞧我们?”
原来此处是新乡县主的庄子。
陆昭兰仔仔细细听了一耳朵,这个新乡县主她有所耳闻,是高祖的侄孙女,属于宗亲中较远的一支,与圣人一脉也并不亲近。
至于有什么突出的事例……那还得追溯到十二年前,她的丈夫和儿子参与进那场南北榜之案中,被圣人裁断意同谋反,她大义灭亲亲自毒杀丈夫和两个成年的儿子,这一杀夫杀子的举动在当时轰动长安城,但也确实平息了圣人之怒,新乡县主从此远离朝堂纷争,不问世事。
他们口中的十郎君该是新乡县主膝下仅剩的儿子了。
但那位怀真郡主又是何人?她却闻所未闻。神威军由圣人独掌,拱卫皇城,那位郡主应许是独得圣心,圣人才从自己的神威军中拨出一队填做她的亲兵,她得了亲兵后仍旧命令他们佩戴神威军的金革玉带招摇过市,这一做法不仅逾制且无论怎样看都显得无礼至极。
陆昭兰心中暗下评判:这位郡主胆大妄为,目中无人,是个难缠的角色。
冬夜的风干爽却也寒凉,微微地吹着,吹得她的脑袋分外清明。
她将目光幽幽投向远处长安城的方向,离长安已经不剩几日路程了,她虽只听见了这点零星片语,却不难从中窥见长安城的庞大与复杂,这更像是一张织得密密麻麻的网,她这个一无所有的人走进去,多半是前路莫测。
女扮男装一路艰辛求学至此,这么多年的坚持是否能换来一个为家人洗雪昭冤的机会呢?
一念及此,她忽感觉有些茫然……
……
光彩辉煌的前厅里。
杜十郎脸涨得通红,难为情地向众人解释,“家母性情疏淡,崇尚节俭,因此府上不曾豢养乐伎,还请郡主见谅。”
人群中立刻有人拍着桌子拔声道:“当时可是你拍着胸脯邀请我们来此宴饮,说什么管保美酒佳肴的招待,到这一看,连个吹拉弹唱的都没有!这叫什么招待?我们殿下何曾受过此等委屈?”
“就是,”立马另一人跟着附和,“我们殿下在圣人面前替你几次三番美言,你还是叫裴家那小子捷足先登,丢了上元节随驾的差事,辜负殿下一番美意。现下游猎满载而归本是乐事,偏偏你如此扫兴,你难道当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么?”
众人哄笑。
杜十郎被人取笑至此,已是窘堪难言,这叫他上哪凭空变一堆歌舞来?
正在他一筹莫展预备告饶之际,下人匆匆小跑上前,“郎君,乐师来了!”
杜十郎惊讶莫名,“啊?”
这又是哪来的乐师?